第三十章 传说中的从圣
陆危楼身为长安城黑道魁首,只身赴险本就有些荒唐,今夜一战更是出乎意料地凶险异常,两人差一点便要命丧于此,可他手下数千兄弟居然没有一个来帮忙,这件事情怎么想都透着诡异。 不过当易天看到人群前方被紧紧捆缚的十几名青衣大汉后,他心里的疑惑便顿时化作了苦涩,站在最前面的那位,赫然正是醉春阁的大掌柜——陈奇。 陈奇愤怒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脸上满是桀骜的凶悍之色,但可惜手脚被人用牛筋紧紧捆缚,甚至连嘴里都塞进了一团黑烂的棉絮,于是既不能打人,也不能骂人,只能用强行扭动的身躯来表达对这场长安城黑帮之争的不满。 易天正要开口,背上的陆危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看着眼前高举火把的敌人以及自己手下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众多兄弟,便知大势已去,有些无力地道:“有问题。”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易天打了个激灵,扭头看了一眼陆危楼,恼火地道:“醒来总要先说一声,这样会吓死人的!” 陆危楼道:“抱歉,刚刚醒来。” 他刚才受伤严重,所以说起话来都显得有些吃力,略停了一停,方才低声道:“真的有些诡异,世间修行者何其稀少,若能入明心境,任到何处几乎都可为座上之宾,何至于自轻自贱到插手江湖之事。” 说了这些话,便有些气喘,停了片刻,方才接着道:“‘海帮’能请来楼上那两位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居然还有两个!” 易天闻言微怔,复又心道:“若论自轻自贱,这些人哪里比不上你,你身为修行者,不但插手江湖事,还做了黑帮老大!” 但此刻生死难料,他哪里有心思调侃,有些无奈地问道:“都什么境界?” 什么境界?问的自然是对方的两位修行者是什么境界。 陆危楼借着通明的火光仔细看了看,道:“一个明心中境,一个明心后境。” 想了想又补充道:“实力比刚才那两位要强一点点。” 易天行心中一沉,虽然自己莫名其妙地恢复了伤势,但毕竟哈没有踏进修行之门,用诸葛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只能凭借身体的力量”,于是苦涩地道:“那我们还有几成希望?” 陆危楼想了想,闭目沉默不语。 易天明白他的意思,也陷入沉默,不过握着刀柄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一紧。 察觉到易天身上的气息变化,陆危楼突然道:“现在孤注一掷有些不值得。” 易天沉默了半晌,握刀的手更紧了一分,忽然问道:“那怎么办?” 陆危楼道:“把我交出去,你不会死。” 不待易天反驳,接着解释道:“你不是我帮中兄弟,没有必要非蹚这趟浑水,把我交出去,他们不会杀你。” 易天闻言突然笑了笑,淡淡地道:“此言甚至无理。” 陆危楼诧异道:“此言无理?” 易天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笑意在夜色里越来越浓,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却故意淡淡地道:“如果把你交给他们,今天晚上的事情倒是简单了许多。可是,谁给我钱呢,倘若拿不到钱,我这趟活不就白干了么?” 陆危楼一愣,旋即长笑道:“言之有理。” “陆大当家,据说这几位是你最可信得力的手下,”,就在两人自顾自地谈话间,一道娇媚的声音自对面人群中传来,借着朦胧的火光望去,虽看不清五官,但依稀能够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让易天奇怪的是,在这冬末的时节里,对方鬓角居然插着一朵花。 花是新鲜的玫瑰花,粉嫩的花瓣在漫天飞雪中微微颤动,散发出阵阵幽香。 寒冬腊月里,绝对不应该有玫瑰肆意绽放,想必是某种神奇道法,这是什么人? 只听拿到娇媚的声音接着道:“陆大当家不惜以身作饵,然后派出最得力的手下去抄我们的后路,此计果然高明,只可惜,”顿了顿,中年女子有些不屑地道:“陆大当家的似乎高估了你这些手下的能力。” 易天及陆危楼都没开口,这种时候,不亮出真实实力,说得再多也是无益。 只听又有一道声音传来,这次是个略带沙哑的男子声音:“听说陆大当家若干年前观水悟道,才有今天这番成就。” 中年女子接道:“没错。” 然后故作惊讶地道:“我记得夫君似乎也是观水悟道!” 两口子? 易天定睛看去,不觉哑然,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肥胖老者,虽然同样看不清样貌,但那沙哑的声音里却无由地透出三分猥琐,凭声辨人,想必此人长得不会太英俊,能与这娇媚女子以夫妻相称,倒也稀奇。 想到这里,易天不由觉得好笑:人若活得久了,果然什么都能看到,连这种武侠小说中的桥段都能真实上演。 正在他暗自腹诽间,矮胖老者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夫人好记性!”然后扭头对着陆危楼道:“陆大当家,既然你我皆观水悟道,不如就在这里切磋一下?” 易天闻言大怒,暗道趁人之危还要装逼,果然是一副欠雷劈的做派,正要出言讽刺,没想到陆危楼却道:“甚好。” 易天一愣,正要开口,陆危楼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才淡淡地道:“既然难逃一死,嘴上总不能弱了士气。” 易天闻言无语,心道:到底是混江湖的黑道老大,眼看死到临头,还有这般光棍习气! 其实对面的矮胖老者早已经到达,适才摘星楼顶的一场激战,以他的修为,自然能感应到陆危楼自毁本命道剑,强催道力迎战干瘦道人,不但全身静脉受到重创,而且道力也已经近乎枯竭,绝无再战之力。 矮胖老者选择此刻出言挑战,不得不说,此番做派实在卑鄙已极。 结果没想到陆危路居然敢应战,易天一时便有些怔住了。 陆危楼却不理他,对着矮胖老者微笑道:“请。” 矮胖老者断没想到陆危楼居然会坦然应战,一时也有些发愣,听到这个“请”字,方才回过神来,察觉自己的失态,不觉有些无名的羞恼,干咳了几声,阴恻恻道:“既然陆大当家愿意赐教,那老夫便献丑了。” 言罢上前一步,凝神静立,双手缓缓抬起,对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平平推出,只听“轰”的一声,积雪被无形气劲席卷而起,如败絮般四下纷飞,场间顿时被浓厚的白色雪雾笼罩,一股冷冽的寒意迎面扑来,一时间,连地面的人影都变得一片模糊。 此等手法,易天若是强行催动真气破体而出,自然也可做到,但威力与矮胖老头比起来却相去天壤。 雪花落地,寒意微怯,眼前的景象让易天大吃一惊。 矮胖老者那一推之威显然不是为了轰飞地上的积雪,呈现在易天眼前的是一个被人硬生生轰出的巨坑,看上去方圆约么十数丈大小,深达两丈有余,被击飞的泥土碎屑落得满地都是,偶有几粒砸到身上,如被碎石击中般生疼。 好霸道的掌力! 要知道时近冬末,长安城不知落了几场霜雪,融了几次寒水,脚下的土地被水浸透又被寒气冻实,如此反反复复数次之后,地面早已变得坚硬无比,即使用寻常刀刃刺下,都未必能掀起多少泥土。 可这不起眼的矮胖老者,居然能轻而易举轰出一个巨坑,实力可见一斑。 易天不禁骇然,再次意识到修行者的实力果然远非自己可比。 感受到众人的震惊的目光,矮胖老者面有得色,道:“献丑了!”然后对着陆危楼遥遥 一拱手,道:“陆大当家,既然你我都是以水悟道,咱们便再来点水!” 说完也不待陆危楼答应,便四下略一张望,对着摘星楼南边的方向探出手掌,大喝一声:“起!” 随着“咔嚓”一声,一股裹着些许腥味的寒意迎面扑来,众人仔细看时,却是破碎的冰块和清冽的水柱从空中飞过,然后在人们震憾的目光中落入先前轰出的巨坑。 摘星楼是长安城最高的楼,楼下有长安城最大的湖,湖名“揽月”。 这里本就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风景,平日里不但有文人才子流连于此,便是朝中贵人,也时常于此游赏,留下些许足迹,据坊间传言,深宫里那位皇帝陛下,登基之前也曾来过几次。
既然是供人游玩的所在,那湖水自然不可能是死水一滩,几乎长安城所有的人都知道,揽月湖里有鱼,有很多鱼。 碎裂的冰块和清冽的湖水以倾泄之势入落坑中,崩出些许泥浆,砸出若干碎冰,然后空气中便传来阵阵腥味——有鱼落入坑中。 不知道是因为被吵醒了美梦还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有数尾健壮的鱼儿冲破浮冰,高高地跃出水面,覆盖着鳞片的身体在火光的照耀下弯曲成一道生动的弧线,然后“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水花无数。 看着眼前这极为震撼的一幕,“海帮”帮众震惊中有几分得意和张狂,被捆的青衣汉子们震惊中透出绝望和愤怒,易天则在震惊之余,隐隐有些不安和忐忑。 只有陆危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神色平静。 平静中若有所悟。 眼眸中有亮色若隐若现。 矮胖老者犹在得意,对陆危楼的异样丝毫未觉,他身旁的娇媚妇人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于是不待矮胖老者同意,娇媚妇人便向前迈出一步,娇笑道:“陆大当家的,我们夫妇向来是同进同退,今天也不例外,小女子献丑了。” 矮胖老者微一皱眉,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娇媚女子挥手打断。 易天闻言,心生无由升起一阵厌恶,正要开口呵斥对方以多欺少,羞辱一番,却见眼前景色一变,到口的脏话于是没有骂出。 中年女子的手段远没有矮胖老者的手段让人震撼,但却更加诡异,更加让人匪夷所思。 只见她纤手微扬,鬓角鲜花飘然落地。 漆黑的夜色下,鹅毛般的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呼啸的北风依然肆虐无忌,碎冰与湖水带给人们的丝丝寒意还飘荡在空中没有消退。 这是严冬。 可是鲜花落地的下一秒,地上却冒出了一片绿油油的嫩芽,嫩芽生长极快,数息之间伸展开了枝叶,片刻之后,原本毫无生机的地面上便长满了一片五颜六色的的花草。 满地芬芳。 易天愕然,原来修行者的能力竟是如此……如此的不可思议。 然后他便被一团温和但耀眼的白光笼罩。 白光来自陆危楼。 虽然在先前的苦战中,陆危楼以命搏命,自毁本命道剑,但凝聚道剑本体的天山雪精犹在,只是已经不复剑形,此刻化作一团清水悬浮在陆危楼身前,原来的森森冷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春日的温暖,温暖如春,明如日光。 在易天震骇的目光中,温暖的清水,形状一变再变,渐渐趋向于近乎完美的球,圆球内部隐约可见一个更小的球,小球仿佛有生命般在扭动挣扎,像是虫蛹中努力破茧而出的幼蝶、又像是蛋壳里渴望新世界的鸡仔,终于“朴”的一声,小小的水球破裂开来,冒出了一条极小的鱼,精致的身体如同一块翠玉般晶莹剔透,在水球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嫩嫩的绿色像极了春天里初发的新芽,洋溢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这是陆危楼的世界! 先前陆危楼身负重伤,以垂死之躯慨然应战,本就是置己于死地,死亡往往代表着结束,但有时也可以代表新生。 陆危楼早年观水而悟道,今夜于摘星楼顶与胖大僧人一场血战,水火不容间让他道心有所领悟,其后干瘦道人连番施毒,毒药间的死寂味道更让他不惜自毁道剑,强损本命道力,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向死而求生。 如今,于风雪中观湖鱼,在深冬里看春花,他如醍醐灌般恍然大悟:原来水的真义不是变化,不是杀戮,而是生命。 水,处下以为善,善之极者,莫过于供养众生。 陆危楼气息大涨,节节攀升,然而却没有了往日的狂暴,只有充满生机的柔和。 不是涅槃,却如重生! 他依然是长安城的黑道君王!依然是江湖上无法超越的一代传奇! 黑暗处一名教习先生模样的人静静地看着场间的变化,微微笑道:“陆危楼好大的机缘,居然就这么入了从圣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