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秋氏阁老(一)
自下山以后便不分昼夜地为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四处奔波,洛寒翎少有闲暇的时候。如今雪影一停,便是半月。为防止尸毒扩散,薛承钧不许她日日练剑,她不想他费心便也只是隔三差五地小练一番,权当活动活动,以免身手生疏。 薛承钧前些日子忙着筹备承翎院的事宜,又时常被雪忆寒有意无意地差使打理国事,每日也只有一个多时辰陪她。独居深山多年而形成的冷漠也一点点被他的温柔风趣而融化,渐渐地也可以如同一个常人家的女孩儿那样笑得天真浪漫。薛承钧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是陪她的时间愈发短暂,只盼某日她能开口挽留自己。 他的小心思,洛寒翎自然不可能察觉到,虽然每当雪忆寒派人找薛承钧时,她都会有些不舍,却从不曾开口。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回忆他们相识以来的点滴,然后想起自己以为苏瑜娘亲留给自己的短笛被他所毁时内心悲伤恐惧而借舞剑麻痹自己时,那道伴她而起的箫声…… 如同那日在碧城一战二人琴笛合奏时一般,箫声非但没有因为自身的低沉之音令人更添伤感惆怅,反而是犹如月光一般柔和,温柔呢喃软语抚慰。 其实自离开碧城客栈看到他的箫时,她就隐隐察觉什么,只是却一直不想承认。 她不想承别人的恩情,更不习惯别人待她好。 因为一旦习惯,便会难以自拔,失去控制。 她讨厌那种不能自主的心情,更讨厌那个被别人的情绪牵着鼻子走的自己。 于是只要想到薛承钧的好,她便会强迫自己停止思考,用无法找回娘亲和治愈羽丰的愧疚自责来给自己施压,而后陷入苦苦思索的境况中。 此处地处承翎院的后院,洛寒翎心不在焉地踏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双双厚度均匀的脚印,神情时而迷惘时而痛苦。 当初说好,待第一场雪下,她便离开。 娘亲和羽丰,都等不得了! 忽然她脚下一顿,细细分辨着钻入耳中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脚踩在蓬松的雪地陷下去的声音。 足下下陷一寸,呼吸平缓有力,加上释放的无形内劲,足见来人内力深厚,绝非常人。 她暗暗运足内劲凝聚于握剑的右手,只待来人一动,她便立即还击。 然而良久背后只传来一声平淡的询问:“你的秋水剑法究竟从何习得?” 声音苍老雄浑,劲道十足。 洛寒翎分不清来人是敌是友,本能地戒备,迅速回转身,看清竟是方才的老者,心下不免升起一股讶异,亦淡声回道:“家母所传。” “是么?”老人声调陡降,话语尖锐,透着丝丝嘲讽和鄙弃,“令堂哪位?”他逼视着她,冷哼一声,似乎接下来的话题于他是那般地耻辱,“令尊,又是哪位?” 来者不善!洛寒翎意识到这点,更是不敢大意,然而却因着对方有意无意表露的对于双亲莫名的厌弃和恨意,一时心下生怒,冷声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老人冷笑一声,似乎洛寒翎刚刚说的话是多么地滑稽,锐利的双目紧紧钉在她那已完全是女子的容颜上,随后一寸一寸地移至她手中的秋水剑,一字字道,“你手中的这把剑用的可是我秋家的乌金玄铁!” “秋家?”洛寒翎喃喃,因为尚未确认薛承钧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她的身世,是以至今对于自己的双亲一无所知,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现今既然知道,就该物归原主!”老人厉声道,伸出枯木般的手。见她面露迟疑,不由不耐地喝道:“强拿别人的东西与强盗无异,令堂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他一再出言相激,言辞之间对于洛寒翎的母亲更是没有表现丝毫的尊敬,纵使性子再沉静的人也会爆发。更何况是性情冷酷一点就着的洛寒翎! 唇边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她挑眉看着老人,神情自傲而倔强:“有本事,自己来拿。”语毕,右手扣剑蓄势待发。 其实即便是秋家的乌金,铸出的剑也并非一定属于秋家,老人完全是强词夺理。然而洛寒翎却没有心思细察,受到定要保护娘亲的心理驱使,轻而易举地便被点燃了血脉里的暴躁。 “溟非,津书等人情况如何?”雪忆寒放下手里阅完的奏章,揉揉发胀的眼睛,又拿起另一本,问,“秋先生和苏夫人可好?” 许溟非恭敬地回道:“甘橘已前去接应。楚大人信中说,一切都好。秋先生找到了他们的孩子,还有苏瑜姑娘。他们都和国舅爷在一起,已越过夏炎和阳春的边境,只要绕过夏炎都城流火,再成功行至冰火岛,我们的人就可接应到。” 冰火岛是泣魂江上的一处岛屿,虽然不大,却是极其凶险之地,横亘夏炎和雪影之间。一直以来都是雪影抵抗夏炎的天然屏障。谁也不会想到有人能一夕之间通过烈焰熊熊却同时又能冰天雪地的冰火岛,所以才会大意以致十七年前被夏炎为首的四国联军攻了个措手不及。 雪忆寒摇了摇头,面色忧虑:“倘若当真如此顺利便好了。大哥和津书,还有那些孩子也可少吃些苦头。” 许溟非低着头悄悄观察他的神色,犹豫着开口:“秋先生毕竟是碧穹老人的儿子,不如,请碧穹老人出手?”
秋家肩负着辅佐雪影帝君的责任,必要时可鞭挞亦可废帝,可谓权倾朝野,是雪影有名的贵族阶层。除了朝堂上,秋家自有自己独特的武学,每一代的掌门人都是雪影首屈一指的高手,门人弟子更是遍布国家各处,甚至还有其他的国家。然而,却少有人能够具体掌握秋家的讯息。 这样势力庞大的家族,即便无法抵挡四国铁蹄的侵入,至少可以护得雪影皇室的周全;然而十七年前,秋氏一门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雪影皇宫毁于一旦,雪皇狼狈逃窜,而袖手旁观! 如若不是秋聆宇和楚剑寒力挽狂澜,雪影势必在劫难逃! 为此,秋聆宇和楚剑寒双双付出了比生命更为惨痛的代价! 雪忆寒何尝不恨秋碧穹的冷眼旁观,但是更明白自己是咎由自取。倘若不是他不服教管,更是明目张胆地无视元老大臣,对于国事亦是从不过问,也不会令秋碧穹对他大失所望以致宁可国家覆灭也要推他下位! 他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经过十七年的事后迅速成长为一名年轻有为值得百姓信赖的君主,对于秋家亦不曾怪罪,但也没有再接触过。 秋碧穹见他似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愈发觉得自己当初没有插手是对的。当他励精图治,一点点地还原雪影的旧貌时,其实几次三番想出手相助,却碍于面子不好主动出手。 于是,双方的关系就这样僵立着。 雪忆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望着窗外飞扬的白雪,笑容苦涩而悲凉:“十八年前他亲自把聆宇赶出家门,今日还会出手么?” 许溟非明显没有忆起这档子事,不由有些局促,低声道:“陛下……” 刚说出两个字,楚辞急急忙忙地闯进来,甩落一地的雪花,眨眼便留下一汪透明的水迹。 “陛下,非叔叔,不好啦不好啦!”他边跑边喊道,径直奔到了雪忆寒身旁,急切地去拉后者的袖子,“那个纸脸爷爷跟翎jiejie打起来啦!” 秋碧穹年方七十,为人素来严厉,不苟言笑。楚辞这些小辈们很是惧怕,背后却给其封了个形似的外号“纸脸老人”。 纸脸老人,顾名思义,便是像纸一般表情僵硬。 若是秋碧穹得知,仍旧板着一张老脸,那可就枉费他们为其取名“纸脸”的苦心了。 “纸脸爷爷和翎儿?”平常嬉笑惯了,雪忆寒和许溟非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指的是谁,只是均难以置信,边走边问,“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