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松懈
所谓的药浴必须浸泡足够长的时间才有效。因为薛承钧忘了叮嘱,洛寒翎便也不知究竟该泡多久。 总之申时的时候,她还在水里。 水总会冷,所以忍冬便临时担当着倒掉冷水加热水的任务。 当然倒掉冷水时,那些药渣会沉入浴盆的底部,不会一起被倒掉。 这些事在之前,她认为是粗活,绝对碰都不碰。 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然而洛寒翎从不给她机会。 譬如,此刻忍冬只能呆在外间百无聊赖地等着。 浴盆中的水每每换了没多久,都会尽数变色。初时是黑色的,换的次数多了,黑色便浅了许多。这说明洛寒翎体内的毒素已被药浴中的药所引出体外,是个好兆头。然而黑色变淡后,水却是红色的了。 那是血的颜色。 半年来的征战,数这次最为惨烈,身上留下的伤口也最多。 忍冬跑得腿脚发软,然不经意间触及的那伤疤纵横交错的肌肤和眼前无法回避的血水,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滑了下去。 由于泡水太久,洛寒翎只觉皮肤都松松垮垮的,甚是难看。但并不想去在意。方才逼出毒素的过程,仿佛是将旧伤疤撕开,在用刀子剜去里面的腐rou一般,四肢百骸都疼痛难忍。然而对于洛寒翎来说,那种刀割般的痛楚,虽然痛,但,早已习惯。 全身泡在又换过的清水中,洛寒翎难得放松心神,连日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懈,眉眼间的倦色也有所舒缓;然而她刚准备闭上眼睛歇息片刻,门忽而吱呀一声打开。她立时从水中出来,快速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琴儿看到她出来,一面递上手中的洗干净的衣物和血污尽去的秋水剑,一面仔细观察着洛寒翎。见其面色红晕,眼神炯炯,发自内心地开心地道:“公子,你没事啦!” 洛寒翎接过剑和衣物,有些困惑地问:“发生何事了么?” 这正是她刚换下的血衣,此刻却暖烘烘的,显是烘干的。 她又不是只有这一套外衣,何须如此着急? 忍冬一直盯着那把秋水剑,直到洛寒翎接过剑,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接收到洛寒翎的眼神,知趣地道:“我去收拾。”边说边进里间收拾。 忍冬眼角余光中瞟见琴儿,登时惊得张口结舌,险些失控喊出来。 琴儿本还在笑,然而听到洛寒翎问却未立即回答。她咬着嘴唇,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狗……来……了……” “嗯?”洛寒翎皱眉看着她,看得琴儿越加局促。忍冬恰巧提着两桶水从里面出来,琴儿眼中一喜,像看到了救星似地飞奔过去,一边帮着提桶,一边道:“我帮你,婆婆。”忍冬一时不敢说话,紧随着琴儿的步伐奔出屋子。然而到了人少的走廊,忍冬却惶恐不安地跪下,嘴上口口声声道:“小姐折煞老身了!”说着飞也似地拎着桶落荒而逃。 琴儿忽而露出一个极其有趣又极其古怪的笑。 洛寒翎将秋水剑放在一旁,手里还端着方才烘干的外衣。她整张脸都埋到了衣服上,汲取着那即将散尽的暖意。 照月的冬天并不冷,更何况此时还是初冬;并且是跟阳春交界不远,所以温度不是很低。 只是她洛寒翎的心自成为皇帝的傀儡,进入这座城池后便一直不曾温暖过。 以前哪怕她们母女孤立无援,她亦不会觉得冷。 然而下山的大半年来,她看尽人世种种阴谋诡计,并且自身深陷其中,深受其害。 明知是错的,她却不得不去做,以致变成今日这般连她自己都厌恶的人。 忽而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湿漉漉的发丛,让她觉得,很亲切,很安心。然而那只手忽而加重了力道,几乎是揪着她的一缕发丝。她立时警觉起来,抬头之前先凭感觉摸到秋水剑连着剑鞘一剑刺了出去。 炎煌身形一移,似乎是顾忌秋水剑,退开五步。 洛寒翎看清是他,身上先自惊出了一身的汗,戒备地看着他,一把拔出剑,指着炎煌,问:“你来做什么?” 炎煌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要好好看清她的模样一般;向来坚定冷锐的眸子里却掠过种种复杂的情绪。 像是不解,像是讽刺,更像是悲凉的无奈。 然而最后停留的却是骇人的寒气。 半晌他仰天大笑,注视着洛寒翎,眯着眼睛道:“果真是,天意弄人!”语毕转身走向门口。走出门外时,他忽而又回过头来,笑得张狂而恣意:“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敢逆我,我便掀了它!” 洛寒翎见其不欲动手,也不想多生事端。谁知炎煌说完刚转回身便与琴儿撞了个结结实实。他是男子,这么一撞自然伤不了他;而琴儿却是个小姑娘,登时被重重地弹回去,跌坐在地。她立时张口发出一通惨叫。 方才炎煌大笑时,府中的守卫已然惊动,正朝这边赶过来;现下琴儿这么一喊,更多的人被吸引。像是不知道对方是多么可怕的人一般,琴儿竟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一把抓住炎煌,同时高声喊道:“来人哪,抓刺客!有人要刺杀侯爷!快来人哪!” 怕炎煌伤及她,洛寒翎见状立时一个箭步跃了出去,提剑就刺。 炎煌盯着琴儿看了又看,嘴角渐渐浮现一抹冰冷的笑。他看也不看洛寒翎,缓缓抬起手掌,就要拍向琴儿的天灵。薛言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一边不怕死地死死箍住炎煌的手臂,一边对洛寒翎焦急地喊道:“公子,快呀!” 炎煌的动作被这两人的蛮力冻结了那么一瞬。 然而只那么一瞬,洛寒翎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膛。
炎煌似乎觉着有些匪夷所思,然而看向洛寒翎时,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你的剑术越发精准了呢。” 洛寒翎懵了,不明白他怎么不还手;她更懵的,是炎煌那爱恨交织的矛盾的眼神。 守卫离这儿愈来愈近,不足五丈。 琴儿和薛言对望一眼,满眼的自豪,当下各自腾出一只手击掌相庆。 他们也能抓住坏人呢! 正在此刻,一道银鞭隔空扫来。数记鞭影劈头盖脸地落在了两人身上、手上。薛言和琴儿同时撒手,抱着头狼狈地躲着银鞭。 看得洛寒翎频频蹙眉。 他们也学过自己的剑法,怎地光逃不攻呢? 她却忘了,欲速则不达。 薛言和琴儿本就没功夫底子,仓促之间逼着两人习武,又只短短半年,自然成效不大。 破空之声不断,却是鞭子甩向了自己。洛寒翎拔出剑,一记“西出阳关”,秋水剑脱手飞出,在空中与银鞭交错而过,盘旋几圈后,飞回洛寒翎手中。 紫菱的身形急急落下,心疼地看着自己断了一大截的鞭子,俏脸寒霜地瞪着洛寒翎。然而睨及炎煌胸前触目惊心的血色,骇然变色。抛下洛寒翎,飞身过去,伸手搀住炎煌,担忧地问:“主上!” 炎煌斜眼瞟了她一眼,她讪讪地松开手。 “走。”炎煌道。 眼看视野中多了大批的守卫,紫菱狠狠地剜了洛寒翎一眼,才带着满腔怨气跟炎煌施展轻功离开。 “侯爷?”赶到的秦晔没看到生人,不由有些疑惑。 琴儿和薛言一唱一和地讥讽道:“指望你们这群比乌龟还慢的家伙,若不是公子厉害,早没了!” 薛言自是点头大大地赞同。 洛寒翎刚除了蚀心散的毒,记性也变得好起来。她摇摇头道:“无事。” 然而心中却在纳闷,为何今日自己的警觉性会如此之差。 还有,今日她似乎,没听到他们每次交手都会听到的不同寻常的低鸣。 她只是没有发觉,当炎煌进来时,她就知道,却没有出声。 因为她以为,是另一个人。 如此绝然不同的两人,怎会让她生起这样的错觉呢? “侯爷,京城来人了。”秦晔低声禀报道。 洛寒翎瞥了他一眼,置若罔闻,道:“带我去看看羽丰和华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