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稚子无惧
洛寒翎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了伸长脖子的羽丰,挤过去道:“该走了。” 羽丰踮起脚跟,手指向前面,头也不回地道:“哥哥,你看。” 沿着一阵喧闹的锣声,洛寒翎凝神看去,只见一群官兵押着一个囚犯正在游街。也不知有多少案底,人们不停地将手中的东西毫不留情地砸向囚车上蓬头垢面的人,似乎甚为不耻;囚犯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没有丝毫挣扎。 “这人是谁啊?”羽丰问。 一个百姓后怕地道:“孩子,官府说是名镇陇西一带的悍匪阮霸天,二十多年来横行无阻,这次幸亏丞相大人的侄子李昶在陇西抓住他,否则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阮霸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强盗头子。每到一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一个月前,丞相华囿正的亲信李昶在陇西的一处山寨整整围剿了两个月,终于擒住一干匪首。 在一个不被关注的角落,一个脏兮兮的乞丐神色复杂目含悲伤。 目光在囚犯身上逗留了片刻,洛寒翎道:“走。” 陇西其实就是西北边城一带。洛寒翎其实不怎么相信凶手是裘壬光,此刻倒有些怀疑阮霸天;不过,一个月前,阮霸天应该还在被围困;那么,不会是他。 十一年前,羽丰只是不到一岁的婴儿,对于整件事不得而知;而苏瑜也不曾特意说过是洛寒翎独身上山救的他们,只说是阮霸天的夫人心地善良,才说服阮霸天放人。是以,那些获救的人根本不知道洛寒翎才是自己的恩人。 不过,即便知道,又有谁会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能与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相抗呢? 只怕还会把她们母女当做异类吧。 两人才走几步,洛寒翎的脚忽而一紧,一张黑不溜秋的脸凑了上来,双目满含哀求地看着她道:“公子,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娘。”险些一腿将面前的人踢翻的洛寒翎听到少年如此说立时收腿。娘亲那温婉美丽的脸在眼前浮现。 羽丰皱眉道:“哥哥,你的衣服都给弄脏了。”伸手要掰下少年的手。然而少年的手抓得太紧,根本掰不下来。“喂,你放手,我们给你钱就是了。” 洛寒翎看了半晌,道:“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耳朵后面有一条伤疤,是那个看着囚车的乞丐少年。 少年和羽丰同时一愣。羽丰是有些意外,翎哥哥竟会出手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要好处。少年则是因为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什么都没有。”他颓然道。 眉眼转了一圈,羽丰道:“你自己啊。有人卖身葬母,你也可以卖身啊。” 少年一怔,脸上闪过一丝薄怒,闷声道:“小兄弟,我娘还在世,我要照顾她,不能卖身。” 洛寒翎瞟了羽丰一眼,后者立即悻悻闭嘴。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好好照顾你娘。”洛寒翎递给少年一锭白银,看了羽丰一眼,抬脚就走。在山上打了很多野兽,兽皮换了不少钱。五十两不算什么。 少年愣愣看着手里的白银,忽而冲上去,朝走出几步的洛寒翎重重磕头。神情感激万分。“恩公,请受王义云一拜!”洛寒翎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 羽丰鄙夷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随随便便就给人下跪,你还是不是男人?”上前一把拉起王义云。后者似乎有些意外羽丰竟能说出这么老成的话,被动起身。“恩公,请留下大名,王义云他日必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前面驻足的洛寒翎。 “带你娘找个地方避一避吧。”洛寒翎道。看到王义云耳朵后面的那条疤痕,虽然时日已久有些模糊,她还是认出来了。因为那是拜她所赐。 “你们不欠我。”她道,继续前行。 十一年前,殷家村的所有妇孺幼儿被掳上山寨,包括她的娘亲苏瑜。那年的她虽只有六岁,却独自闯山。阮霸天见她小小年纪竟有此等胆气,很是欣赏。但欣赏归欣赏,他并不打算放人。然而又怕弟兄们不平,是以笑言,若洛寒翎可以打败一头成年的老虎,他便答应。洛寒翎站着堪堪与老虎一样高,山寨的那些人都有些于心不忍,阮霸天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谁知她竟自钻进关着老虎的笼子。后来虽然她血rou模糊,老虎却硬邦邦地躺在地上,显是死去多时。
阮霸天本意是想利用那些老弱妇孺狠赚一笔,见她胜了,便想反悔。那时的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反应却十分灵敏。当下只冷冷地看着阮霸天,一字一顿道:“你不放了我娘,那么,让我去陪她。”语调冰冷得仿佛在寒冰中浸过一般,本就心虚的阮霸天听得心内发慌。但是他是首领反悔一次已然令自己的形象大打折扣,再改口,只怕所有人看不起。正当阮霸天骑虎难下时,阮夫人王氏出面求情,并且照顾洛寒翎直至伤好。王义云,不,应是阮义云,便是在她养伤期间被太过警惕戒备的她抓伤的。 无人可知,当年小小的洛寒翎穿越野兽四出的山林上山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阮霸天看到她一身破败的衣服和身上的血渍还以为是爬山时擦伤了。若他知道她上山的路是一头强壮的豹子铺就的,必然不会提出那样的条件。苏瑜虽不知晓阮霸天何故放人,却敏锐地察觉到女儿的变化,并为此深深地忧虑。这一次是洛寒翎人生的转折,她体内的戾气被完全引发。若非在山上住了多年,加上苏瑜的影响,绝不会出现这样淡漠的她。但是,淡漠只是表象,她的内心绝非这般平静。 “羽丰,还不快点。” 羽丰虽然不懂洛寒翎指的是什么,还是应道:“哥哥,来了。”趁洛寒翎不注意的空隙,凑上去,踮起脚小声在阮义云耳边道:“我叫洛羽丰,他是我哥哥,洛寒翎。记清楚了哦。”言毕也不管阮义云有没听到,一溜小跑追上洛寒翎。 阮义云边走边喃喃念叨:“洛羽丰……洛寒翎……”忽而脑中一闪,恍然大悟地摸着耳后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