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身体痛，心更痛
昏暗的地下室里，烛影晃动。千年寒冰床散发着阵阵冷气，鲜红粘稠的血液顺着纯白的床沿缓缓流下，红与白的强烈对比，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床上蜷缩着一只黄金巨蟒，它从七寸以下的地方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只留出一截细长的尾部，活像一条僵尸蛇。微微肿胀的眼睛上面，贴着两片黄瓜。 巨蟒奄奄一息，呼吸微弱。它想起在桂花树下的那一幕，心中一阵又一阵地抽痛。 他有多久，没有在她面前如此开怀大笑过了呢？如今，只不过一个小宫女陪他喝了点小酒，划了划拳，就能逗得他龙颜大悦。以它冷血动物的第六感，它能感觉到，他对那小宫女开始有点留意了。 想到这，它心中又是一阵剧痛。它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 那时候，它还是一只无忧无虑、一心修行的小蟒蛇。某天，它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下的丛林里溜达，看到一个华服公子带着一群侍卫闯进了丛林，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那是个长得极为好看的男人，剑眉星目，脸部轮廓刚毅俊美。可是，此刻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满是焦急和哀伤。 它就这样隐在草丛中，悄悄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从他们的交谈中，它猜到他们是在找一个从悬崖上坠落的女子，因为每个侍卫手中都拿着一副那个女子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有着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透着几分古灵精怪。 那个华服公子发了狂般用手中的利剑劈开一处又一处的灌木丛，恨不得将整片丛林都翻过来。 可是，他们终究是一无所获。其实，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因为有几个侍卫发现了躲在草丛里偷窥的它。 “有一只大蟒蛇！”这些侍卫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砍死它。 它吓得在草丛中瑟瑟发抖：它可是一心修行，从未害人性命的好蛇啊！ 还好，他及时制止了他们：“它并未害人，随它去吧！” 其实，他只是不想再杀生，不想在看到任何一滴鲜血。 虽然那些侍卫丢下了它继续搜寻那画像上的女子，它还是有些害怕地躲到了一块大岩石的石缝中，依旧安静地看着他们。准确点来说，应该是看着他。 它想：他，真是个善良的男人。他的脸上，不应该有这种哀伤的表情。 直到夜幕低垂，侍卫们纷纷燃起了火把，火光照亮了整个山谷。 一个侍卫上前跪倒在地：“皇上，您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属下们去办。” “不，朕一定要亲自找到晓晓。”他的眸子映衬着火光，透着坚定。 “皇上！”一个慈眉善目的青衣老者跪在那名侍卫身后，老泪纵横，“老奴知道你心里苦，可是晓晓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心里也会难过的。” “义父！”他急忙上前扶起那个老者，“我知道，晓晓已经去了，可是我不能让她这样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啊！” 一想到她临时前的惨状，那被根根利箭刺穿的瘦弱的身躯，他就心如刀割。 一行人见他如此坚决，没再阻拦，接着开始地毯式的搜索。 整整三天三夜，搜救的侍卫换了一波又一波，可他却始终留在山谷里，滴水未进、未曾合眼。 青衣老者再一次跪了下来：“皇上，天下初定，您还是要保重龙体，以天下社稷为重啊！今天如果您不回去休息，老奴就长跪不起了。” “义父！”他有些为难地垂下眼帘，干燥的唇动了动。 身后的侍卫乌压压跪倒一片，齐声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他放眼看了看这群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手下，叹了口气：“你们都起来吧！” 随后，他最后一眼忘了这一片山谷，两行泪水从眼中落下，干涸的喉咙中发出悲切哀痛的声音：“晓晓，你究竟在哪里？” 说完，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两行泪水顺着他消瘦的下巴，悄无声息地落到草地上——仿佛落到了它的心上。 此时的他双眼浮肿，眼里布满血丝，下巴上长满了青色的胡茬——但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折损他的俊美。 它的心动了动：俊美的男子，它不是没有见过。在这座山头修炼的那些男妖，个个都比他俊美。可是，他却是它几百年来见过的最痴情的男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尊贵高傲的一代帝王，却为自己的心爱之人落下了男儿泪。它突然有些羡慕起那个画像上的女子来。如果，将来它也能遇到这样一心一意对它的男……妖，那该有多好！ 其实，它还有一句话特别想对他说：当你的眼泪快要流下来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空吧！ 像是感应到了它想说的话一般，他抬起练来让泪水和悲伤倒流，那只修长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拭去了残存的泪水。 “回去吧！”他对着那一群像鸵鸟般低着头的侍卫道。 众人皆舒了一口气，纷纷作鸟兽散。 待那群人走远后，它才敢从那石缝中游了出来，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月光下的丛林静谧而美好。一阵山风吹来，吹起了散落在草地上的女子画像，直直地盖在它的脑门上。 它摇摇头，将那张画像甩到一边。突然，它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几天前，它在悬崖上溜达时，曾经看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男的一身黑衣血迹斑斑，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而他怀中的女子身上插满了利箭，活像一只刺猬，死状惨不忍睹。 那时它只当是一对殉情跳崖的恋人，并未放在心上。可如今仔细一回想，那女子的长相和画像上的女子如出一辙。莫非，她就是他苦苦追寻之人？ 想到这，它赶紧朝那处悬崖峭壁游去。还好，这几日天凉，那具女尸还未腐烂，只是身上已经长满了尸斑。 它又想起那一串滴落在草丛里的泪水，想起那双布满血丝、哀伤痛苦的眼，脑海中有个大胆的念头慢慢成型。 它道行尚浅，还无法化作人形。那么，它是不是可以附在这具尸体上，变成他的心爱之人，从此就能得到他所有的爱？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想当年，它的曾曾曾曾祖母，也曾经和人类男子有过一段千古虐恋。 只不过，眼下这身皮，怕是不能用了。要换上新的人皮，就得杀生…… 后来，它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他的爱。可畜生的第六感告诉它，他对她的爱，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它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好疼啊！好疼啊！” 是啊，好疼。 身上疼，心更疼。 它为了他，双手沾满了鲜血，放弃了修行。日日担惊受怕，生怕身上的人皮随时会破损……可是他，就这样和它渐行渐远。如今，还对它身边一个小小的宫女起了心思。它好恨，好恨那！ 它猛地甩掉贴在眼皮上的黄瓜，金黄色的眼睛陡然睁开：好，决定了，小冬太难对付，还是先杀了那该死的狐狸精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