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交易
国乐部的马棚很大。 当年繁盛之时,甚至有上百匹马拴在这里。马棚前面是一个诺大的空场,是用来停放马车的地方。而如今,这里空空荡荡。 欧阳云站在空旷的停车场上,心中纳闷:难道那少年的马车并没有停在这里? 当她的目光掠过场边那一排低矮破旧的木板房时,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会吧?那样狂妄而骄傲的少年,不可能会夜宿马棚吧…… 欧阳云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的身影。 他的面容已经有点模糊不清,可是他坐在琴椅上那笔直的姿态,那如机器一般精确而枯燥的手法,他眼神中的轻蔑,他嘴角讽刺的笑意……这些细节却历历在目。 欧阳云向马棚走去。 她走得不快,小心地避开那些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拴马栓。今天她穿了最喜欢的明黄裙子,可不能让铁刺给刮破了。 低矮的马棚里,地上全是稀疏的稻草;靠着墙角涌起一堆干草,上面赫然蜷曲着一个人。他身上盖着破旧的棉被,整个人都蜷缩在里面,看不出是谁。 欧阳云注意到,旁边一块木板上,整齐地叠放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袍服,一双破旧不堪的鞋子,整齐地摆放在旁边。 她的心中不由一跳:不会吧? 可那件青袍非常眼熟……难道真的是他? 那个在人前张狂骄傲、将上京权贵子弟完全不放在眼中的天才少年,怎么可能如此落魄?整夜就睡在这臭气哄哄、四面透风的马棚里? “喂,醒醒!”她叫了一声。 那人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她回想着他的名字,好像叫云什么。 “喂,洛郡云公子!是你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大觉,快起来!”她用脚尖踢了一下破被子,仍然没有反应。 她心中有些恼火,当即就想掀开破被子,当她手快要触到被子时,发现他似乎在瑟瑟发抖,不由心道:莫非他觉得这样子见人太过羞愧,所以不敢露面? “好了,你别紧张,我是来给你送钱的。我现在到外面等着,你给我快点起来!我还有事和你说,没时间和你墨迹!” 欧阳云走到外面,等了一会却没有动静,不由怒气冲冲走进来。 臭小子给脸不要脸,半天不起来是闹哪样! 她一脚踢开了破棉被——果然是他! “嗯。” 云祺哼了一声,双眼却没有睁开,身子蜷缩的更厉害了。 欧阳云见他双颊发红,浑身直打哆嗦,不由一怔:他生病了?蹲下身来,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果然发烫! 这孩子! 欧阳云的心中又生气又心疼。 现在虽是春天,可是乍暖还寒,晚上她都要盖两床被子,可这小子竟然钻在这四面透风的马棚里,这点稻草连脚都埋不住能挡什么寒? 这能不生病吗! “起来吧!” 欧阳云拉着他坐起来,“我带你去看病,真是傻子!国乐部的客房上百间,现在全都空着没人住,你没钱住旅店就能和我说一声?多问一句话能要你的命?” 云祺迷迷糊糊坐起来,还要去收拾自己的破被子,被欧阳云一脚踢开了,吼道:“要这破东西干什么?你现在有钱了!” 云祺却硬是把被子叠整齐了,塞进背囊,又把袍子和鞋子穿上。欧阳云看他的内衬短衣上好几个补丁,上面针脚粗大,歪歪斜斜,不由奇道:“谁给你补的衣服?” 云祺迷迷糊糊道:“我自己补的。” 欧阳云心中一揪。 从洛郡到京城将近千里,这少年这么穷,是如何来的?总不成是走来的吧?家里这么穷,当初怎么会学乐?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她将他扶到国乐部的客房,让他躺在床上,盖上两床厚实的棉被,这才出去请了医生,来给他瞧病。医生说是染了风寒,开了几副药;云祺喝了之后,昏昏沉沉睡着了。 到了傍晚,欧阳云又来看他。 云祺已经好多了,靠坐在床头休息,见她来了,连忙向她道了谢。 “你现在生病了,倒像个好人。”欧阳云笑道。 云祺并没有表现出愧色,淡然道:“你出的题目太难了,我要想让你们放下警惕,就得先刺激你们的情绪,幻乐就是如此,想必你也明白。” “行了,我又没责怪你。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今年文院武院春考之后,有一个颁奖盛会,结束时需要一名乐师上台演奏,你愿意去吗?” 云祺怔了怔,道:“如果我说不去,会影响到我的会试直考吗?” 欧阳云黑了脸,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把我们国乐部想成什么了?到处都是黑幕吗?就你这思想觉悟,还想成为战乐师?”
云祺默然片刻:“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君子。” “行了,我和你说实话吧!” 欧阳云不耐烦地摆摆手,把柳丞相之前和她说的话,给他讲了一遍。今春过后,国乐部就要取消,颁发最后一个国乐师,作为安抚民众的念想。 云祺又是半天没吭声。 欧阳云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吱一声呀!” “为什么找我?” “因为,因为我看你琴艺还不错,不至于给我们的乐道丢人。” 云祺抬眼认真看了看她粉扑扑的脸蛋,清澈如水的双眸,缓缓地道:“要我去给一群不懂乐道的白痴演奏,那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国乐师都送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要钱吗,好,你尽管开口!” “我要你。” 欧阳云不由后退一步,惊道:“你说什么?” “呵呵,听不懂吗?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代你去演出。”云祺淡淡地道。 “你……你疯了?”欧阳云气得不轻,“我是看你有点天分,才好心推荐你去演奏……你别蹬鼻子上脸!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落魄的乡村小子,还想……哼,别做梦了!” “八品。”云祺道。 欧阳云道:“什么八品?” “你的品级,是八品。就算你将来能考上大乐师,也不过七品。直考过后,我就是高级辅战乐师!四品战乐师要娶一个八品乐师,这叫做梦吗?” 欧阳云满脸通红,羞怒道:“天下好男人多的是,我又不是非你不嫁!” “当然。所以,我才开出了交易的条件,你答应嫁给我,我就代你去演奏,公平合理。” “你,你竟然把这种事当成交易?你还是人不是!” 云祺淡淡地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有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如果不把这事当成交易,难道当成一见钟情?” “你……” 欧阳云气得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踹他两脚吧,他又是个病人,一眼看到桌子上放的药碗,挥手过去将碗打翻在地,气呼呼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