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琴声鸣于群山之间（三）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琴音？”良久，易俊说话了，不是肯定的回答，而是个疑问句。 这个疑问句明显对于身份尊贵的李青殿下或者地位尊崇的叶国昌老灵士都有些不礼貌，但两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小小冒犯，脸上同时现出惊喜的神情来。 “易俊，你来带路！”李青兴奋的大喊起来，现在的他才像个真正的青年，而不是心机深沉的上位者。 “不错的小孩。”叶国昌也是轻捋长髯，看向易俊的目光明显发生了变化，带着嘉许、称赞、羡慕、慈爱，但其中没有嫉妒。 这个表情和这句评语都让易俊十分兴奋，他感激的冲着叶国昌老灵士笑笑，然后走到了李青的前面。 “他应该比那个善于编排人的柴军强大得多，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对我评价这么高！”即便是天性沉稳，听到叶国昌的赞扬，易俊也不由得有些飘飘然起来，以至于几次都差点儿绊在山石上，摔个会让众人哄堂大笑的狗啃屎。 循着琴音，易俊带着众人爬上另外一座山梁后，风沙陡然大了起来。 没错，就是风沙，而不是长白山山区常见的风雪。 一团团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沙子被狂风卷裹着，连同山地上的冰雪飞扬起来，倏然冲上九霄，倏然又落下来，倏然从东面的山谷吹过来，倏然又从南边的山峰吹了下来，紊乱异常，但威力却是极大。 “噗通”一声，戴宗首先就被吹倒在地，想要爬起，脚下却异常滑溜，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反观那些和易俊差不多大小的少年男少女们却比戴宗这三等带刀侍卫强得多，虽然也是被狂风吹得身子东倒西歪，脚下山崖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异常平整的坚冰，但是，他们就像是已经旋转起来的陀螺一般，不断转动着身子前行，但是，就是不倒。 不过，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最前面的叶国昌老灵士以及九皇子李青、绿袖、红袖、兰陵、柯幼常、韩舞等十来个人，在这样剧烈的狂风之中，在脚下如此顺滑的坚冰之上，这些人如履平地，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艰难。 至于最前面带路的易俊则没有这些人这样潇洒，他弯下腰抽出自己绑在腿上的玄铁匕首，将匕首一次又一次的插在坚冰之内帮助自己维持身形，不至于象戴宗那样跌倒就爬不起来。 “测验开始了，大家记住规矩，谁也不能帮助谁，否则就是犯规，犯规的代价是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承受不起的，这件事我已经再三和大家强调了，现在，每个人都要靠你自己。”叶国昌老灵士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彻起来，比狂风还响，犹如炸雷一般响彻在众人耳边。 这声音太响，以至于有两个少年吃了一吓，再也维持不住犹如陀螺般旋转的身体，脚下一滑，顿时扑倒在地，接着，就仿佛是有人拉着他们一般瞬间滑下了刚刚爬上来的这座山梁。 叶国昌并没有向那两个滑落山梁的少年看一眼，目光落向正艰难维持身形的易俊身上。 “还能听到琴声吗？”老灵士开口问他道，只是，这次的声音并不巨大、突然，穿过风沙清晰的传入易俊耳中，不急不缓，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 “还行！”易俊耳中听着那风沙中飘飘渺渺，几乎和山风呜咽差不多的琴声，分辨着它的方向，接着手脚并用向前行走着。 叶国昌脸上再次现出喜悦，九皇子李青脸上也现出兴奋，随着易俊缓慢前行。 随着前行，风沙越发的狂猛，脚下的坚冰也冻得更加结实，更加光滑。 “方向是对的。”感受到这愈发狂猛的风沙，感觉到脚下已经开始打滑，叶国昌老灵士不仅没有苦恼，反而越发喜悦起来，越发带着赞赏的笑容看着易俊。 易俊带领的方向是对的，他在所有人都听不到琴声的时候听到了琴声，这份通灵的敏感程度便强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幸亏有戴宗啊，出其不意的在这山区中发现了一个通灵苗子，否则我们便要无功而返了。”叶国昌心中这样想着。 只是，叶国昌有心情感概，有兴致欣赏易俊，其他人完全没有心情了——因为他们已经承受不住这越来越狂猛的风沙了。 “噗通”、“噗通”不断有人被吹倒在地，甚至有人滚下山梁去，勉强稳住身形的也不敢直起身子，全部佝偻下来，更有甚者趴在地上，伸手抓住身边一切可帮助行走的物体，岩石凸起的一角，从石缝中顽强生长出来的灌木、野草，都成为大受欢迎的东西。 有人接连摔了几跤，摔得痛了，不由得低声咒骂起来，只是风沙太大，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人也听不到他骂的到底是什么。 狂风呼啸，温度也随之不断下降，很快的，众人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作了一团团浓郁的白雾，刚才爬山出的汗水很快凝结成冰，即便是不断运动着，也难以抵挡这侵入骨髓的严寒。 很多人的脸色都开始发青起来。 只有九皇子李青、红袖、绿袖、兰陵、柯幼常、韩舞等有数十来个人脸色如常，显示出不同凡人的迥异体质。 “殿下，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躲一下吧！”一个身穿貂裘的少年实在忍不住这严寒了，仗着和九皇子殿下私交甚笃，大喊起来。 听着貂裘年轻人的话，那九皇子李青不由得再次目光落在叶国昌老人身上，看来，他也有些忍受不住了。 叶国昌老人却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没用的，这是神庙使者萧天后通灵形成的天地幻象，并不是真正的风沙，山洞、掩体什么的，根本挡不住，她要考验的是你们的精神力，而不仅仅是体质。”他大声解释道。 接着，他再次询问易俊：“怎么样，还能坚持吗？还能听到琴声在哪里吗？” “在前面，只是我好像走不动了。”易俊此时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到达的极限，佝偻着身子，双手各自抓住一块岩石一角，回头冲着叶国昌狂吼道。 尽管叶国昌老人认为这是那个厉害无比的神庙使者萧天后对众人精神力的攻击，并不是真正的风沙，寒冷也不是真正的寒冷，但他依然和众人一样有些微微发抖，显示出他对那神庙使者的精神攻击也无法完全免疫。 听了叶国昌老人的话，众人神色都是一凛，尤其是几个距离九皇子最近，早就知道这考验的形势以及这次来长白山的真正目的的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坚毅的神情来。 易俊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众人寻觅那琴声来源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九皇子他们来长白山的真正目的，他甚至不能完全听懂叶国昌老人说的话。 神庙是什么？使者又是干什么的？天地幻象？难道现在狂风吹体，沙砾打在脸上生疼之极，寒冷侵入骨髓，这些竟然都是幻象吗？所谓的通灵就是这样吗？怎么会如此神威巨大？ 还有，精神力又是什么？ 虽然心中百般不解，但这个时候也不是找人询问的时候，他也只能和众人一样，紧咬牙关，抵抗着那肆虐的风沙，抵抗着严寒，拼命坚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还是有人首先抵挡不住，神智渐渐迷糊，身子僵硬在地，接着便陷入永恒的黑暗当中，变成了这冰天雪地的一部分。 看到有人倒下，其他人心中不由得凛然起来，看向叶国昌老人的眼神也慢慢发生了变化，由原来的绝对信任渐渐变成了狐疑。 倒地死去的同伴是那样的真实，他们犹如树桩一般栽倒在地，很快就没有了呼吸，身体更是被冰雪覆盖，用刀鞘撬都无法撬动。 难道这也是假的，是所谓的幻象？ 如果都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这些疑惑犹如野草般在众人心中蔓延，队伍也越发的沉默、静寂。 不过，幸好的是，前面还有叶国昌、李青等人带路，循着易俊刚才指点的方向前行。 只是，众人并不知道怎么用精神力和对方的天地幻象相抗，只能用他们熟知的方法，不断在这风沙中行走，依靠运动和风沙严寒搏斗。 果然也如同叶国昌所言，众人即便是走到山脊下，走到避风的山谷大石后面，甚至山洞之中，那狂野的风沙也吹得人摇摇欲坠，严寒更是一点儿不能减少，反而犹如掉入水潭中一般，冰冷的更加难以忍耐。 两个时辰后，五十多人的队伍，僵硬在风雪之中不能动弹的已经达到三四十人之多。 九皇子李青脸色越来越难看，一直镇定自若的叶国昌此时也有些焦躁起来，因为他看到他那几个得意的徒弟，比如韩舞，比如吴次郎都开始摇摇欲坠，坚持不下去了，倒是那个他最不看好的大黑个柴军从队伍的最后跟了上来，虽然身上很是狼狈，但是看那劲头好像还能坚持一两个时辰没有问题。 “老师，我听闻萧天后生性善良，极少杀生，而且，今日不过是个小小考验……”李青扭头对叶国昌说道，那叶国昌是他通灵的老师，所以一直以师相称。 听着九皇子的问话，叶国昌老人脸色顿时有些难堪，他不由得扭头向着队伍最后面，易俊被落下的位置看去。 一看之下，叶国昌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在他们刚刚走过的一座山梁的位置，一个瘦弱纤细的的身影正异常艰难的向前爬行着，他身上已经冻结了无数的冰凌，随着他不断前行而不断折断然后又凝结上去。 他手中拿着一把锋利黝黑的玄铁匕首，正不断插在身前的冰块以及下面的岩石里，而随着行走，一条血线也在他身后渐渐延展开来。 “他在干什么？”叶国昌大惊，脚尖点地，身子顿时犹如大鹏一般飞了起来，几个起落就来到了易俊身边。 只是，叶国昌不敢伸手去搀扶易俊，生怕惹恼那个叫做萧天后的神庙使者，惹得她判所有人犯规，那样，他们这些人今天所有的功夫便都白费了，所有经受的苦难都没有结果。 很快的，叶国昌知道了易俊身后的那条血线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随着不断向前爬行，没经过一段时间，易俊就用自己那锋利无比的玄铁匕首在自己大腿上轻轻点一下，那匕首就很快的刺穿他身上的兽皮衣服，将身上的肌肤刺破，接着便有鲜血流淌出来。 不知道易俊刺了多少下，也不知道易俊流淌了多少鲜血，因为风沙太大，因为易俊刚爬出几步，身后的风沙就将他流淌出来的鲜血掩盖，但，饶是如此，叶国昌老灵士也十分动容。 不是因为感觉到易俊够狠，因为见过太多的生死，也是因为跟随着大顺的军队打过太多的大仗，比易俊还狠，比他还不怕死的军士老灵士见得很多。 真正让他动容的是易俊刺自己大腿的频率和力度，这个频率不是很快，也不是太慢，刺入的深度也不是太深，只是轻轻一次达到刺激精神的程度就回转过来。 但是，易俊怎么可以做到这一点儿？要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寒冷，也没有真正的风沙，全部是五境大灵士萧天后精神世界中的天地幻象，这种幻象具有攻击性，往往是一次攻击就将达到它攻击限度的人击倒。 就如同圣堂中那些少年们，他们一个个境界都要比易俊高，身体中更是拥有易俊所没有的灵力，但是，当萧天后的精神攻击到来的时候，承受不住的人立刻昏厥过去，倒入风沙之中。 而易俊却是怎样做到不昏厥的，而且还能够清晰的判断出自己精神力所能承受的极限，在极限到来之前用外力来刺激自己，用外力来保持自己不昏厥，提升自己的坚持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说是圣堂的这些少年们，就是叶国昌老灵士自己，自问在萧天后发出超过自己精神极限的攻击之后，他也是只有立刻昏倒的份，绝无可能在将昏不昏的瞬间给自己一刀。 “怪！他身体中明明没有一丝的灵气，只是个拥有通灵能力，却并没有入境，不是真正灵士的准灵士。”叶国昌目瞪口呆。 只是，这种惊愕叶国昌并没有保持多久，因为他活的岁月足够长，因为他还见识过更多怪异的事情，所以也没有把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他们是否还能完成神庙使者萧天后的考核。 于是，他低头大声在易俊耳边问道：“小朋友，你还能够听得到那琴声吗？现在它在哪个方向？” 易俊此时哆嗦的犹如风中的残烛，虽然常年住在长白山，但是，他也没有遇到过如此寒冷诡异的风沙，这寒冷根本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忍受的极限。 听到叶国昌老人询问，易俊努力抑制住颤抖的身体，侧耳倾听。 但是，入耳的除了那凄厉尖啸的风沙之声，哪里还能寻觅到半丝琴音的存在。 易俊确定了半天也没有确定那琴音此时隐藏在哪里，无可奈何之下摇了摇头。 “连你都听不到了？”听了易俊的回答，叶国昌老人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绝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