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 旧梦
杜云萝的心微微一沉。 她没有应声,只是抬起头看着垂露。 垂露冲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所言非虚。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直到允哥儿咧着嘴哼了几声,杜云萝和垂露才回过神来,先去伺候这小祖宗。 洪金宝家的候在一旁,等杜云萝空闲了,才道:“既然有些苗头,奴婢便去打听打听。” 柔兰就在韶熙园里当差,平日里能见到的男人只有穆连潇一个,洪金宝家的想打探她是否倾心别的男子,并不是容易事情。 垂露心里也有数,与杜云萝商量了,下一回去清涧那里探探口风,不晓得能不能打听一二。 四月细雨连绵。 清明前后,雨水不止,府里依着旧例请了师父们来诵经祈福。 杜云萝安排妥当了,才从摆了水陆道场的校场回来,走到半途,却遇见了穆连慧。 这是穆连慧归家之后,两人头一回相遇。 一直没有离开过满荷园的穆连慧,难得的,出了她那个一亩三分地。 杜云萝望着穆连慧。 穆连慧依旧是一身素装,头上只戴了根木簪子,她甚至没有抹粉,整张脸白净。 与杜云萝印象里的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杜云萝抿唇,两人在廊下相遇,她顿了顿步子,浅浅笑了笑:“乡君怎么来了?” 笑容太浅,浅得只露在了唇角,未达眼底。 穆连慧看得清明,回了一个相同的笑容,道:“今日是清明,虽然我回了定远侯府,但毕竟是晋尚的妻子,三年丧期未过,我便是做做样子,也要去道场里留两滴眼泪。”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细细一想,杜云萝是半点不信的。 且不说穆连慧根本没有做为晋尚妻子的自觉,便是要做样子,在定远侯府里做给谁看? 真要滴眼泪,自然是要去平阳侯府里哭的。 定远侯府里可不会供奉晋尚的灵牌。 假话就是假话,偏偏穆连慧说得毫不掩饰,丝毫不在乎杜云萝听出来她的虚假。 杜云萝也就不拆穿了,反正道场里都在做法事,穆连慧去了,除了诵经念佛,还能有什么事儿可做? “乡君自便,”杜云萝睨了穆连慧一眼,“我去看看祖母。” 两人擦肩而过,脚下步子不乱。 杜云萝入了柏节堂。 秋叶低声与她道:“老太君在小佛堂里,单嬷嬷守着。” 杜云萝颔首,绕到了小佛堂,透过微启着的门,看到了吴老太君的身影。 吴老太君跪在佛前,她的背有些弯,与几年前仿若两人。 以老太君现在的身子骨,委实不能多跪了,便是入宫去请安,慈宁宫里也颇为照顾,不会让吴老太君扛不住。 杜云萝迈了进去,柔声打断了,道:“祖母,歇一歇吧。” 吴老太君没有应答,闭着眼睛念着,直到念完了回向文,才睁开眼睛,目光微微浑浊:“老婆子其实还不想歇。” 声音带了几分轻颤,听得人心头发酸。 杜云萝扶着吴老太君回了屋里,老太君在罗汉床上坐着,好些时候才缓过气来。 拍了拍杜云萝的手,吴老太君张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顿住了,只是道:“道场那儿一切如常吧?” “都是依着旧例,师父们以前也来府里做过道场,祖母且放心,”杜云萝答完,又道,“回来的时候正巧遇见了乡君,她说去道场里拜一拜。” 提及穆连慧,吴老太君的眉心微皱,却没有深问。 吴老太君疲乏,杜云萝没有多留,起身退了出来。 单嬷嬷伺候吴老太君躺下,刚要转身走,就被老太君留住了。 “我天明时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自个儿知道就好,别叫他们晓得。”吴老太君叹道。 单嬷嬷低低应了一声。 天亮时,老太君说过,她梦见了老侯爷。 梦很长,从她在闺中初初遇见老侯爷开始。 那年夏花灿烂,她从父兄那儿听到了老侯爷的名姓,彼时的定远侯府是京中新贵,与百年吴家并不相同。 父兄说穆世远的人品武艺,他们是惊叹出了个良才,可落到了闺中女子心上,却成了一抹好奇,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她随母亲出游,夏日的湖畔游人不多,她又听到了那个名字,急切回首,只遥遥看见一个颀长身影。
明明隔着帷帽,视线并不清晰,可她却一眼就看清了穆世远的模样。 彼时心境,梦境之中依旧能听到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在她眼里,那不仅是个良才,也是个良人。 婚事顺利定下,她嫁入穆家。 年轻时,她也是黏糊性子,不肯两地分隔,一路跟着去了北疆。 她看过北疆一望无际的草原,也见过冲天而起的战火,她甚至亲手杀过鞑子,直到重归京城。 儿女呱呱坠地,娶妻生子,出阁远嫁,这一生起伏,梦境停在了穆元安战死之前,也算是个美梦。 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吴老太君想,她终是对穆元安死后的生活存了心结,哪怕是老侯爷还在,但穆元谋的心境在那时候发生了变化。 能梦见穆世远,对吴老太君来说是好的,但她不能告诉晚辈们。 清明时节,梦见旧人,梦见旧事,在吴老太君这个年纪,委实不是一桩叫晚辈们安心的事情了。 她自己都不安心了。 原来,她的日子,真的剩下得不多了。 杜云萝回到韶熙园里时,锦蕊和垂露都没有回来。 锦蕊回前街去上香了,垂露也回去拜祭,顺便向清涧打听柔兰的事情。 等到了黄昏时,锦蕊才匆忙回来,在自个儿屋里磨蹭了会儿,这才到正屋里给杜云萝请安。 “家里还好吧?”杜云萝示意锦蕊坐下,“瓶儿好吗?” 锦蕊笑了笑,点了点头:“瓶儿挺好的,家里也好。” 她笑得真切,中午在家里哭过的痕迹已经寻不着了,倒也不怕叫杜云萝看出来。 不是锦蕊有意瞒着杜云萝,而是一时之间,似乎连告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自打薛瓶儿和离,在前街还是掀起了一阵风雨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