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东亚风云录在线阅读 - 第五十五节 见招拆招

第五十五节 见招拆招

    梁韶君顾全大局,想着这种外交活动,可不能搞砸了。清国方面的王福宝哪管这么多?一心想着要梁韶君好看,不料梁韶君不怎么说话,却被他身边那个漂亮的小姑娘驳斥得开不了口。他堂堂一个统制官,级别接近明国的一个师长,总不能和一个小姑娘家一般见识吧?因此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连连向梁韶君劝酒,意欲灌倒这厮。不料梁韶君也酒量不差,双方你来我往,不见梁韶君的酒杯慢下来一些。一边的陈步秋,则晃着酒杯,静静地看着王福宝,想着心事。

    清国规定满人必须接受高等教育,而汉人一般不需接受太多教育,如此一来,造成了满人普遍都比汉人有文化得多。王福宝这样的清国陆军“绿营系”军官,几乎全是汉人,多为泥腿子出身,能够出头的,更是少之又少。而海军则完全不同了。作为一个对文化要求比较高的军种,清国海军军官,尤其是“北洋系”军官,都是由各地科举的佼佼者选拔而来,接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以及水师学堂的专门教育。如陈步秋这样的高级将官,还有留洋深造的背景。所谓“日学明,清学英”,当年的清国为了培养海军人才,将大量的高材生送去英国培养。这些在英国共同学习、共同生活、聚在一起讨论国事的青年,因此结下深厚的友谊。所以到了朝鲜战争前,北洋系已经成为了清国一支比较新锐的政治力量。这些见过世面、有文化有抱负的青壮年军官,完全不同于他们大字不识一个的汉族同胞,对建设海军有很强的主见,甚至对于政治改革都有着相当高的诉求。被夷灭三族的北洋系首领丁成冲、以及阵亡的林广升、陶广嗣等高级将领,都是在清国影响力很大的人物。北洋系锐意进取的作风,渐渐引起了清国高层的忌惮。隆治在朝鲜战争末期定下海军全部出击,迎战日本联合舰队的战略,除了想引起明国的干涉以外,恐怕还有着以此全面打压北洋系的考虑。

    陈步秋在战后,虽然战功卓著,却因为损失了全部舰队,而被革除军职,功过相抵。直到今天,陈步秋还只是水师学堂的讲师,兼海军巡视员,督办造船事务,彻底离开了作战序列,也远离了海军的权力核心。当年的北洋系九百多名军官,在朝鲜战争中殉国的高达八百人,战后抑郁而终的不在少数。如今还在世的北洋系军官只有三十多人,全都离开了现役,彻底失去了走进权力中心的机会。“北洋系”似乎已经成为了历史故纸堆里的一个名词。

    而陈步秋,则是北洋系最后一名还在海军工作的成员。现在的清国海军,放弃了“四洋舰队”的勃勃野心,北洋舰队撤销编制,整个清国海军分为三大水师:以旅顺为基地的渤海水师,以威海卫为基地的黄海水师,还有以海参崴为基地的外海水师。海军的军官选任,清一色采用满人,以免“汉官议政”的情况再次出现。可以说,战争结束后的这七年,陈步秋是非常不得志的。他从心底里看不起王福宝这样没有什么文化的绿营军官:自己寒窗八年,漂泊海外求学四年,在大小战舰上见习六年,最终竟还及不上王福宝这个靠感觉和运气打仗的大老粗。

    但陈步秋更嫉妒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梁韶君。凭什么,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年纪轻轻就能够名满天下?他的父母都是显赫人家出身,而自己的父母,却是乡野耕地的农民,吃了一辈子的苦,最终还没看到陈步秋的发迹,就抱憾而终。而且,他还抱得美人归,光光这一份艳福,就着实让人羡慕了。而自己呢,三十六岁才经媒人之手,娶了现在的妻子,在这低眉顺目的“贤妻良母”身上,陈步秋始终没有尝到过爱情的滋味……

    见王福宝灌不倒梁韶君,陈步秋剪断思绪,亮出酒杯:“梁兄弟酒量不错,光看老王与你对饮,在下也是看得心痒,不如咱们也对饮几杯?”

    梁韶君已经脸皮微红,但神志却并未受到影响,闻言毫不迟疑,说声“好”!便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陈步秋也干了杯中酒,快然道:“好!再来!”

    梁韶君刚倒满酒杯欲饮,却被顾孝妤一把夺过。她晃了晃杯里的酒,笑盈盈地对陈步秋道:“大人虽是威海卫海战的大英雄,把海战的战术带到饭桌上来也是不妥呀。”

    “哦?”陈步秋奇道,“此话怎讲?”

    “大人当年指挥的舰队,各条战舰吨位和火力都比不上日本的金刚和比睿,只好采用车轮战的战术,重创了这两艘巨舰。可是在这里,梁韶君不是金刚比睿这样的强敌,王将军和陈大人也不至于用车轮战这样的办法吧?”

    陈步秋笑到:“酒桌之间,都是朋友,何谈敌我?”

    “那孝妤就和陈大人交个朋友。”顾孝妤说罢举杯一饮而尽,梁韶君拦都来不及拦:“表……孝妤,你可不能喝酒……”

    顾孝妤也不应他话,面不改色地夺了身边常广发的酒杯,不多言语,又是一杯。陈步秋略显尴尬,只能随之再干一杯。

    “哎哎哎,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男人呐!”王福宝大大咧咧地一咋呼,借着酒意,话指梁韶君。顾孝妤伸出大拇指,一脸赞赏的表情,注视着王福宝道:“王将军所言极是,像陈大人这样和女人拼酒,才算真男人!”

    早已领教过顾孝妤伶牙俐齿的陈步秋放下酒杯,解嘲般地笑着:“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姑娘快人快语,酒也不慢。以在下看,咱们还是点到为止吧。”

    陈步秋话里有话,顾孝妤也不揭破,微一颔首,算是替梁韶君挡去了陈步秋的“攻势”。王福宝则依旧倒着酒,被常广发劝住:“王将军呐,少喝几杯,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王福宝把手一挥,吹胡子瞪眼道:“小梁酒快,我怎么能慢呐?咱大清汉子的脸面不要了吗?哼哼,照我说呐,这饭桌就该是男人的地方,偏生弄了这么多婆姨上台面,叫人酒都吃的不舒坦!”

    顾孝妤笑而不语,夹了一筷子海参,放到梁韶君碗里。梁韶君则反问道:“王将军是觉得女人都上不了台面么?”

    王福宝傲然答道:“这样的国事,就该是男人说话的地方。”

    顾孝妤眨了眨眼:“王将军是觉得女人太卑微,不该掺和这样的国事么?”

    王福宝鼻孔出气,不置可否。

    顾孝妤随手拈起桌上的桌卡,抽下桌卡上插着的钢笔,在卡上写了五个大字,展示给陈步秋:“陈大人是北洋出身,饱读诗书,一定认得这个字体吧?”

    桌卡上写着“未敢忘忧国”五个朴拙险峻,舒畅流丽的汉字。陈步秋犹疑片刻,试探道:“这字里带着汉隶遗风……是魏碑体吧?”

    顾孝妤婉然一笑:“陈大人好见识,这就是魏碑体,未敢忘忧国。”

    魏碑……位卑未敢忘忧国啊。陈步秋失笑。

    顾孝妤继续娓娓道来:“小女子呀,想把这帖字送给王将军,希望告诉大将军,我们的地位再是卑微,只要心底有信念,就不会沦落为庸碌无为的人。”

    王福宝嗤道:“我看地位高些的男人,反而不如女人,在这饭桌上老由得女人替自己说话。”

    “王将军呐,小女子别无所长,就喜欢画画。”顾孝妤又给梁韶君夹了些菜,口上不停道:“以前我总喜欢画龙,我的老师总说我好高骛远。这么小的画布,就想画出来一条龙啦?我后来试了几次,确实如此,这么小的画布啊,画一条龙,画好一块龙的鳞片,画布就画满啦。而我按照老师的指导,在这小画布上画了一只小老鼠,才发现这么小的画布,只适合容下一只小老鼠。那只小老鼠活灵活现,可比那块龙鳞鲜活得多呢。”

    顾孝妤以画布喻桌布,以梁韶君喻龙,以王福宝喻鼠,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王福宝愠道:“我不跟女人斗嘴皮子,我要跟你们明国的男人说话!”

    顾孝妤嫣然一笑:“大人和明国的女人都没有说明白呢,还想和明国的男人说?”

    王福宝虎目圆睁,正待发怒,被常广发笑着按住:“王将军啊,咱们来明国,就是来交流战斗经历,促进友谊的,说些别的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