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琉璃的星月（一）

    黑暗在漂浮着。

    在过于广大的空间中，nongnong的黑暗如同令人不适的块状物，堆积在压抑的心上。

    连心跳也似乎比平时慢了一倍。

    清脆的声音响起。

    不缓不慢、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就好像是特意为了引起注意力一样，由远及近地走来。

    脚步让黑暗更加阴沉，黑暗则让脚步更加不详。

    如果要举一个例子的话，那就是一头狡猾的猛兽，带着戏弄的心情跟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身后，故意让他注意到自己，却又不扑上去将他吞噬，而是悠闲地逼迫着，直到可怜的孩子发出最后一声尖叫、付出最后一份绝望。

    恶劣到令人反胃的趣味。

    更让人气愤的是，明明没有追踪的目标，那厌恶的步伐仍带给人这种不快、莫名其妙的感觉。

    脚步的主人，一定是天生就无药可救的恶棍，这是唯一行得通的解释。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如今就是最紧急的失态。

    十恶不赦、以破坏为乐趣的狂徒，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即使在最昏暗的泥潭中，也总有耀眼的光芒存在。

    而在这个空间的每一处，都有这样的存在。

    看不清真实的风貌，但光是大体的轮廓，已经足够证明陈列在橱窗中、墙壁上的艺术品们，无一不是人类对美好这一概念的终极体现。

    这里有历代追寻美的巨匠们呕心沥血所遗留的结晶，有无数王侯贵族所赞美的不朽杰作，更是当今无数年轻艺术家们接受熏陶、启发灵感的圣殿。

    在这所艺术的殿堂中，没有人不会因为眼前一个个价值连城的造物而叹为观止，奉上自己最衷心的赞颂。

    最邪恶的人，也会在美好的感召之下，暂时放下心中的妄执。

    但今晚的不速之客，却不在此列。

    如同在黑暗中跳动的舞者，他狂妄而轻浮地在理应保持谨慎和严肃的展览厅中移动着，时不时去触碰那些无价之宝们。他的抚摸非常粗暴，看不出来他对这些珍宝及其背后所蕴藏的价值和意义的任何敬意，恐怕在他的眼中，这些东西和在街边出售的便宜货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才显得格外危险。

    不请自来之人的轻举妄动，随时可能破坏一件至高的作品，令人类在精神和感官方面蒙受巨大的损失。

    在足够令所有见此情景的人为之揪心的时刻，无数光线从展厅的大门闯了进来，迅速有序地对入侵者进行包围。

    所有手电筒的另一端都整齐地指向了神秘的、仿佛比寂静的黑暗更加深邃的影子，让他无所遁形。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令黑影产生一丝动摇。就好像没有发现自己的处境，影子仍进行着自己的行动，他在用行为告诉着人们，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其他人不过是像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的灰尘一样的东西。

    不值一提，连多看一眼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与精力。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了，也不是他第一次摆出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了。

    在光线的交错中，他有如聚光灯下舞台上的明星，继续着自己的表演。

    但观众们对他的傲慢和无礼已经忍无可忍了。

    这些保安和警察的联合体，在完成了重重包围、确认对方已经无路可逃的情形下，由一位恼羞成怒的警官作为代表，宣示着他们的愤怒和犯罪者的命运。

    “到此为止了，结束你拙劣的表演吧，怪盗迪斯特伊！”

    数不清的枪口对准了黑影的所在，在这珍藏无数的展厅中，当然不能使用破坏性的真枪实弹，但装置在枪膛中的橡胶子弹和麻醉剂足够让成百上千人失去抵抗能力和意识。如果说这些只是为了对付一个人，那么未免显得小题大做了。

    但凡是了解对手的人，没有一个会产生这种想法。

    对方是稀世的怪盗，超越常识的敌人，每次关于他的报道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之时，安保部门所有人的脸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几下一样，火辣辣地疼痛着。

    这些献身于秩序和安全的工作者们绝不是一群草包，他们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这座欧罗巴的重要城市之一、全世界最珍贵的博物馆不受侵扰的保证。但是，这些在凭空出现般崛起的影子面前，形同虚设。

    第三次，这已经是贼人第三次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到了世上防卫最严密的地方了。和前两次一样，嚣张的怪盗丝毫不在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堂堂正正地出现在监视器下，像是邀请阻拦者前来一样做出各种挑衅性的行为。

    但是，追捕者们无不在心中发着誓，这次绝不会让他逃走、只留给在场的人无尽的屈辱，他们会将这个混蛋狠狠地教训一顿，揭开他没品的面具，然后将他投进永远不见天日的监牢。

    今晚，每一个人都抱有这种自信与决心。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艾维安警官，怪盗迪斯特伊，你已经无路可逃，放弃无谓的抵抗举手投降。否则我会让你尝尽苦头！”

    矮胖的中年警察大声地警告着，声音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为了将眼前这个该死的小偷抓住，他已经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了，上司的痛骂、同僚的白眼、日以继夜的工作和布置。但一切的苦难都没有白费，今天他终于要把这个将整个巴黎警察部门耍得团团转的混蛋绳之于法。或许关于这个混蛋以一己之力打倒二十几人的传说是真的，但面对今天的阵势，他没有一丝的侥幸和机会。

    “我再重复一遍，立即投降，否则我就下令开枪了……”

    嘴上反复警告着，艾维安却另有所思。

    比如说，明天他的上司会给自己什么奖赏、民众们会怎样高呼自己的名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诸如此类的东西。

    怪盗的逃逸和行动的失败，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馆内的人手，再加上外面水泄不通的严防死守，即使眼前低俗的家伙插上了翅膀，也休想逃脱。

    当视线开始打量自己的目标之时，艾维安对此更加确信。

    全身被黑色的修身礼服和斗篷包裹着，匀称的身材看不出强壮的样子，以欧罗巴人来说有些矮小的身材。依据艾维安的推测，对方应该属于灵巧机动的罪犯，或许还有一身不错的格斗技巧，但这些东西在自己组织的人海战术之下，完全发挥不出来效果。

    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正在用带着纯白的天鹅绒，一只手轻轻压着高顶礼帽的帽檐，之下一双讨厌的双眼以戏谑的目光扫视着包围自己的人群。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副典型的近代怪盗装扮和不将执法者放在眼里的态度，眼前的疯子不是有着逃脱的妙策，就是精神错乱到无法理解现状。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戴在脸上的面具，那才是怪盗迪斯特伊标志性的身份证明。

    苍白的脸上没有描绘出眼睛和鼻子，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下半部分的一张咧开微笑的嘴。夸张的弧度造成了极有视觉冲击力的效果，鲜红如血的涂料更令人醒目。

    面目全无的苍白之脸，就像是在嘲笑世上的一切般，静静地窃笑着。

    然后，在这副恶趣味的面具之后，传来了笑声。

    高亢而低沉、激荡而冷酷、无情而感性。

    很难想象得出，世上竟然会存在这样矛盾到离谱、邪恶到纯真的笑声。

    斗篷高高扬起，挥着手的主人向追铺者们轻松地打着招呼。

    “欢迎来到我准备的舞台，诸位，让我们共舞一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