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北大食之战（五十）

    就在穆阿维叶带着假冒的侍卫们巡视宫墙的时候——

    豪华到边边角角都雕刻着精致纹章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珍馐，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散发着诱人咽口水的光泽。

    独自一人享受着全王国顶级厨师的最高作品的，正是这座富丽堂皇的连绵宫殿的主人。

    和往常一样，艾哈迈德将自己人生中大半的时间投注到摄取营养和满足口腹之欲上。

    但是熟悉他的人都会发现，比起以往的狼吞虎咽，今天他依旧远超常人的进食速度仍显得过于散漫了。

    侍候在周围的宫女们普遍认为这是因为国王的身体不太舒服，而如果她们得知真相——这位国王在烦恼的话，一定会不约而同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烦恼？这个无忧无虑、昏庸至极的国王怎么会产生这种情绪呢？将所有国政扔在一边、全心全意地纵情于骄奢yin逸的生活的一个人，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人们总是会被先入为主的想法所蒙蔽，就像几百年前的孩子们还被告之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一块平型的大地，而不是圆形的球体。没有经过任何查证的人们轻易地接受了这一说法，并将其视为不可侵犯的规律。他们理所应当地对此深信不疑，并否定、打压其他人的质疑。没有几个人会对这种和自己生活没有密切关系的规律产生探究的想法，就像坐在那里的国王，无论是在场的宫女、还是王国的大臣、贵族、平民，都没兴趣知道他行为背后的动机和意义。

    艾哈迈德是一个昏君，一个被世人所唾弃、稀世难得的昏庸国王，这就足够了。至于他的烦恼，也不外乎是今晚去哪个妃子那里过夜、明天会有什么菜式等着自己，这些无聊到引人发笑的事情吧。去在意这些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那个本应该空空如也的脑袋里，却有着对当今时局的精确认识。

    艾哈迈德的烦恼来自于对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人无可比拟的全局把握。他在审时度势、考虑走向。

    前线的战事仍在持续，但冲突的规模已经越来越小。哈立德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他宁死不退的态度却令阿穆尔心中起疑，因此不敢步步紧逼。总体来说，这场两个王国的大战已经基本结束，接下来的就应该是用政治谈判来解决了。

    原本作为打退侵略的一方，北大食应该享有战胜国的荣誉，但是与国内的形势来看，那些都是泡沫一样的东西。

    两河惨案让国民之间陷入了猜忌和怨恨的深渊，声讨中大食的人固然不少，但指责北大食的人同样与日俱增，尤其是南部的地区，有些人已经提议加入中大食了。无论真凶是谁，他们都渴望着一个能够充分保护自己的国家，而中大食恰好是最佳的选择。

    从长远来看，合并了东大食的王国早晚会在国力上全面超过北大食的。如果不是拥有精兵良将和欧罗巴联邦的支持，艾哈迈德相信自己早就向哈立德递上降书了。

    他真的很庆幸自己有一个贤明的父亲，他不但最大限度地加强了国内的统治，还为自己留下阿穆尔这样一位忠心的铁腕人物，这使得自己能够舒适地活到现在。而作为继承者的塔里克同样是一个出色的将军，其作为政治家的才能甚至还在阿穆尔之上。如果不出意外，艾哈迈德认为自己可以安享天年，虽然现在他仅仅三十出头。

    最近令他比较心烦的主要是北部的强邻。

    欧罗巴联邦屡次提出参战的要求，但都被阿穆尔婉拒了，但联邦的大军已经在北方城市伊斯坦堡集结完毕、摩拳擦掌了。虽然作为北大食最大的城市、最繁荣的港口，被他国占领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但是北大食王国注定只能在联邦的鼻息下生活，所以这点耻辱在艾哈迈德眼中算不了什么。

    令他感到不快的是，联邦的使者在得不到阿穆尔的首肯后，转而来面见他这位国王。多亏了这场反击战的胜利，还有美利坚没有联手进行施压，否则他想自己很有可能屈服在使者的威吓之下。

    还有一件令他担忧的，就是即将成为自己丈人的费萨尔。实际上从这段时间他的态度和对婚事闭口不谈来看，或许这桩姻缘要告吹了。应该是察觉到自己对他的野心毫无益处了吧。不过艾哈迈德并不为此感到屈辱和愤怒，比起一个王室的外戚，还是一个外来的贵族在犯事之后，处理起来要简单得多。所以，他宁愿这门婚事取消。

    这几乎是艾哈迈德一生的写照，贪图安逸的他从心理上拒绝卷入任何麻烦的事情，但是事到临头他又难以推辞，最终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然后推给别人、或者甘愿受到别人的cao纵。

    他的前半生受到自己父亲的控制，从礼仪、学习、成长、婚姻，全面地听从父王的安排，因为作为唯一能够继承王位的独子，他很清楚自己无法从这命运中逃脱。但是很快，不但他自己、就连贤明的父王也发现他根本不是称王的材料。或许他的思虑周密而准确，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在无数次确认这一点之后，贤王放弃了对自己儿子的苛责，而是转而告诉他怎样做一名安乐的君王。

    认清自己的无能，然后决不去做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

    没有太多的教诲，单纯只有一个原则。

    但是艾哈迈德认为这还不够。在接受教育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阅读华夏史书的译本，在五千年充满阴谋阳谋的东方历史中，到处都闪耀着值得借鉴的政治智慧。其中既有雄主的经验，也有昏君的教训。而他最为推崇的是三国时期的蜀国后主刘禅，这位前期不作为的国王、后期享富贵安乐的亡国之君，完美地演绎了如何让自己的臣子和敌国的君王都能够哭笑不得地接纳自己。而艾哈迈德的目标就是，要成为超越这位历史名人的男人。当他将这一想法告诉自己的父亲的时候，当时的国王只能勉强扯出苦笑作为回应。

    带着对独子后半生的祝福和些许的不甘，上代的贤王阖然长逝。而艾哈迈德则终于开始在昏君的道路上昂首阔步。

    他将一切军政大权交给了阿穆尔，自己则舒舒服服地做从不发言的傀儡国王，偶尔参加重要会议，他也只是在上面不断地点头，与其绞尽脑汁考虑各项大事的方案，他宁可去思考今天的菜单和如何跟美人们嬉戏。

    所以，除了对艾哈迈德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的固有概念，在被问及他有什么恶政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无言以对。一个没有任何作为的人，是没有办法被指责的。

    或许有的人不服输地指责国王骄奢yin逸的生活和不断扩充的后宫，但是艾哈迈德对此不屑一顾。

    壮丽王宫的营造始于他好大喜功的祖父，到了父亲那一代，修建工程就已经结束了，而艾哈迈德自从继任以来就从来没有动过一次土木。宫内的开支也在逐步地缩减，虽然称不上与民共苦，但是可算不上奢侈无度。除了精美的食品，王宫内所有的奢侈品几乎都是以前的国王们流传下来的，现任王后甚至连衣服也是入宫时的陪嫁，从来没有舍得添置一件新衣。

    对结发之妻的愧疚感，让艾哈迈德的胃口进一步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