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嗜命的御座（三十七）

    羽林军驻地，上将军大帐。

    高闵在帐中冥思苦想，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定。

    他一向认为自己的运气实在是槽糕。在马半匹帐下之时，他逢战必先，冲锋陷阵，可眼前大功告成之际，却被流弹击中，一倒地便不省人事。醒来之后，战斗已经结束了，到手的功劳飞走了一半。马半匹虽然有心提拔，但攻占阵地的是别人，高小子被抬下了前线，总不能太过偏心，只好分了些战功给他，官升一级。随后，高闵转战各地，虽然悍勇，可他脾气太冲，得罪了不少上司，战功越积越多，升职却难如登天。到了羽林军后，更是受不了那帮不学无术、连战场都没上过的老爷兵，也瞧不上世家出身的统领王明栋，若不是马氏暗中护着，他早已经被踢走了。心情郁闷地过了两年，大军出征，却让石破一个人打得落花流水，高闵觉得活着实在窝囊，便决心陪叶孤君战死，也算精忠报国。

    这一次，却是高闵时来运转的开始。不但糊里糊涂击退了石破，更一路高升，如今成为了上将军、统领羽林，又得了马绍这位良将，帮着他cao练士卒。高闵只觉得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

    可就在此时，却发生了件惊天骇地的大事。钱宏兮率人将永和殿给围了，封锁四周、挟持大臣。高闵的春风得意，立马变成了一脸晦气。

    按照职责来说，羽林军的使命是护卫天子、拱守京师，可当今的情势是没有天子，冲突的双方一面是北天家的上代天子赵远澜，一面是南天家仅差一步就成为天子的钱宏兮。最近钱宏兮虽然受到了万夫指责，但民间对他的支持还有不少，所以高闵根本不知道到了现场自己到底应该站在哪一方。而且刀枪无眼，自己率大军前去，就算占有压倒性优势，可人家有人质在手，万一动怒杀伤了几个，那些可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最后倒霉的还不是自己？可若是按兵不动，他高闵照样逃不过一个尸餐素位的罪名。

    所以，他抱头苦思，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对策。

    他娘的，早知道就应该申请到地方的部队上，哪怕当个校官，也比这羽林上将军好上千百倍，谁愿意受这鸟气谁来当吧！

    撒气似地将桌上的文具推到地上，高闵又不解气地踩上几脚，但胸中的郁闷不减反增，听到有人进来，以为是部下听到动静前来查看，他怒喝道：“这里没你的事，滚出去！”

    “将军的烦恼，或许我能解决一二。”

    高闵抬起头，一副见鬼的神情：“你……你是……”

    昨晚，南风部队从四面八方赶回京师，他们行动隐秘，竟无人察觉。

    钱宏兮心知时机已到，悍然下令，今天早上一举攻入天zigong，将永和殿团团围住，百官为之束手，京畿为之震动。钱宏兮这是要逼宫篡位、武装政变。

    这一次，钱宏兮绝不是吓唬人的，大殿上死不瞑目的大臣们，还有将金砖染红的血液，都是他破釜沉舟的明证。

    在座的哪个不是舞文弄墨的文明人，战争、生死、厮杀，距离他们太过遥远。所以，当枪声响过之后，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抱头鼠窜。可四周的战士也不认他们是高官还是权贵，一律用枪托驱赶、殴打，稍有反抗，就子弹招呼。庄严肃穆的永和殿乱成一团，在那些凶恶军士的凶残镇压之下，百官们终于挤在一起，面对周围的枪口，瑟瑟发抖，有胆小的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神情呆滞，竟是被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傻了。

    钱宏兮享受着众人畏惧的目光，微笑道：“我曾听民间有传言，若是将帝国的官员排成一队，全部杀了肯定有冤枉的好官，可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有漏网的贪官。诸位以为，我该采用哪种方式呢？”

    众人一阵哭丧，却听得一阵手杖击地的声音，不由转头看向了面色铁青的白敬斋。

    “钱宏兮，老夫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群臣听了，不必恐慌，他这是大逆不道，自取灭亡！”

    他是少数几个还能保持威严气度的人之一，世家风骨，的确在这位老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真是耳熟的台词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年前赵叔叔的父亲，就是这样对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这么说的吧？”

    面对钱宏兮戏谑的笑容，白敬斋连同赵远澜齐齐一愣，不禁想起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二十多年前，天子大权在握，不受限制，帝国发生大乱，几近崩溃。王氏登高一呼，世家和内阁积极响应，共同策划了一场兵谏，逼迫当时的天子，赵远澜的父亲退位，拥立钱宏兮的父亲钱泽圣，改革国政、重新分配权力，终于使帝国平治。

    记得那一晚，白敬斋和赵远澜都在现场，前者是为了让世家获得更大的话语权，而后者则是眼见父亲刚愎，只得投身敌营，以保住北天家平安。却没想到会有这一天，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就在两人发愣之际，却有一人急急跑向钱宏兮，被两个战士按在地上，犹自挣扎，正是礼部侍郎苏牧，他大声疾呼：“主公，万不可如此啊！此乃取祸之道，万万不能啊！”

    他是万没想到，钱宏兮居然不和自己商量，竟动了这等大逆的念头。对于负责外交的他来说，动武永远是最不可取的选择，眼见主公闯下这等弥天大祸，他更是心急火燎。

    复杂地看了苏牧一眼，钱宏兮叹道：“你还能叫我一声主公，我承你的情，必不会加害于你。”他看向文武百官，用带着诱惑的口吻说道：“今天只要不和我作对的，我钱宏兮也不是心胸狭窄之辈，都可以既往不咎。”

    众位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想苟全性命，又不想做出有损名节之事，就在欲言又止之际，却听一人断喝道：“哪个要你卖好！钱宏兮，你犯上作乱、为祸国朝，天不诛你，我等也不会放过你！”

    好个牛英辰，不愧是叶党之首，真他娘的有种。

    你这般嚣张，昏迷不醒的叶孤君知道吗？

    群臣眼见工部尚书牛英辰挺胸而出，一身凛然正气，冷冷地看向钱宏兮，说道：“当年兵变，是为了拨乱反正、变乱为治。你今日叛乱，却是为了逍遥法外、窃据皇位。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钱宏兮，你但凡还有一点良知，立即带着你的退去，莫要误人、误己、误国！”

    姓牛的完了！这是众人的普遍想法，躺在地上、尸骨未寒的夏奄、何昇等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但这次钱宏兮并不急于逞凶，而是打个哈哈，一脸不屑地看着牛英辰，说道：“英辰，我本以为你跟着叶孤君学了什么本事，却只学到了书生意气、是非不分！历史从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天子大权在握就是乱政？臣下犯上作乱就是护国？简直是笑话！当年的世家和内阁，也不过是为了争权夺利，才发动政变罢了。在座诸公，哪个不是对权力充满贪欲的野兽？你偏偏指责我一人，是不是太过偏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