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嗜命的御座（十六）

    “诸葛遥虽不肖，却不敢有一刻或忘先祖之遗志！”诸葛遥遥遥抱拳，似是在向先烈们的在天之灵起誓一般，斩钉截铁，随后话音一转，“但祖先们的志向，乃是令內界外界自行其是、互不打扰，以免破坏天下的安宁，却不是为了束缚世界的发展。如果大食的先知能够实现自己的诺言，让两界融为一体，岂不是内界和外界的大幸？难道尊驾，就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堂堂正正行走于世间吗？”

    内界之人虽强，甚至不少人自诩高人一等，可就算再是强大，也不为天下所知，默默地生活、默默地战斗、最后默默地死去。他们既生在这个世界，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听到诸葛遥所说，十全的三人皆露出向往的神色，连大卫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异彩。

    但福音的使者，自然不能就此认输。

    “可是，这并非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积累的知识、习惯的常识、人类的认知，都会因此受到巨大的冲击，稍有不慎，就会引发难以挽回的混乱。炎黄龙魂，可以为这种混乱负责吗？”

    诸葛遥洒然一笑：“人只能为自己与自己的家人负责，再多只是说在嘴上的漂亮话。人和社会都是进步的，要进步举要付出代价。哪一次变革，不是带着混乱与牺牲？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周围将这种代价限制在最小的程度。”

    意识到谈话的方向好像进入了诸葛遥的掌控之中，大卫急忙说道：“贵国的一句话说得很好，顺利地完成一件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距离五十年大战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人心思定，人们渴望的是繁荣与发展，而不是突如其来、强加在身上的剧变。龙魂阁下难道忍心看到世界失去秩序、社会发生大乱的惨淡景象吗？”

    轻叹一声，诸葛遥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摊手说道：“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发生的，我华夏还有一句话，叫做堵不如疏，与其费尽心机去阻止，不如想象怎么样让这件事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进行。大食分裂上百年，但统一与复兴的愿望从来没有熄灭过，五大食之地战乱不断。先知既然想要实现这一宏源，对贵国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看了大卫一眼，诸葛遥眼中飞过一丝笑意，让魔术师心中一跳，暗呼不好。

    “我虽然孤陋寡闻，可也听说美利坚内的停战呼声也是一直存在的。谁也不愿意自家的男儿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他国的和平事业死在战场之上。折翼之夜后，这种呼声已经波及到了贵国全境。福音虽是圣主赐予人间的，却也应该奏响人们乐于接受的音色，一味献身太过遥远的大业，是会将聚拢在身边的人心驱逐的。我们，终究有着追求公私兼顾的本性。”

    精彩！这席话说得冠冕堂皇，不但直击对方的痛处，又连嘲带讽，最后指向人类的本性，可谓有理有据。不愧是小遥，嘴上的功夫，天下无双。

    素玑端起茶，轻轻饮下，以掩饰嘴角的笑意。人家毕竟不远万里而来，要留一丝情面嘛。

    大卫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只是嗓音泛着苦涩：“阁下的话语很有见地，我会一字不漏地带回福音。但恕我直言，想请教龙魂阁下，如果对方拥有一个正确而美好的目标，却要用错误而邪恶的手段去完成，阁下对此是怎样看待的。”

    诸葛遥面色微变，陷入沉思，竟然久久没有回答。

    见有机可乘，魔术师忙说道：“独尊之剑口上全都是无可挑剔的自夸之词，但行事的方式，实在令人不敢苟同。”他转向素玑等人，问道：“三位可曾记得，巴别塔事件的那一夜，被欧格白等人掳走的小女孩。”

    柔弱堪怜、却冷面冷言、全身被铁索缠绕的玛雅·印加的印象，在三人的脑中同时浮现。那种强大中带着脆弱的反差，让他们虽然只是稍稍接触，却已经铭记于心。

    见三人点头，大卫义愤填膺地说道：“我们典狱长是一个慈悲、公正、严厉的人，但绝对是一位好女孩。她从没有上过战场，而是兢兢业业地在美利坚执行正义与法律，她从没有让一个人蒙冤，是法与公平的神赐予我们的天使。但是，独尊之剑却将她无情地抓走了，并且拒绝释放。我们怀疑，她已经遭到了杀害。和众多无辜的死难者一样，玛雅是没有一点过错的，却要受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龙魂阁下，您难道不觉得，独尊之剑正在挑战贵方一直以来秉持的大义与良知吗？”

    不知什么时候，大卫的手中多出来一张照片，上面正是失踪已久的典狱长，娇小的女孩神情坚毅，手握粗重的铁链，长长的栗色发辫几乎垂到地上，铁链的另一侧，是十几个打扮怪异、面相凶恶的白人大汉，只是此时的他们垂头丧气、神色惶恐，令人看上去有些滑稽。

    “这位可敬的女孩，以一人之力将美利坚的犯罪率压低了几个百分点，她用小小的身躯日以继夜地和罪恶做着搏斗。但就是这样的女孩，遭到了命运残酷地捉弄，邪恶的凶手，就是以神圣的旗号为所欲为的独尊之剑。这样的行为，是能够饶恕的吗？”

    女人总是感性多于理性的动物，素玑尤其如此。看着照片上的女孩，想着她被残杀的惨象，素玑心中一阵悲戚，悲伤转化为愤怒，她凤眼一竖，便要发作，却被玄应拉住素手。

    素玑心中一清，暗呼厉害，随即看了魔术师一眼。原以为只是个无形浪子，却没想到竟差点让自己上了大当。若自己真的一时冲动之下说出激烈的言辞，那真是覆水难收了，更会让诸葛遥无法下台。

    与一切听从指挥的神选福音不同，炎黄龙魂，至少在当今由诸葛遥掌握的炎黄龙魂，对每个人的意见都是极为重视的。甚至有的时候，在外的十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以代表龙魂的态度。如果在这种外交场合中，素玑支持对方的意见，就会将诸葛遥置于很被动的处境。

    此人，对龙魂的内部情况很是清楚，方才对我的纠缠，也很可能是观察自己的反应，然后动之以情，想到这样的方法迫使自己表态。我当小心应付。

    素玑默运玄功，稳定心神，避免再被对方的言辞所激。

    大卫似乎还有话说，但此时，诸葛遥却开口了：“我觉得，不是饶不饶恕的问题。”

    “什么？”魔术师有些不大明白对方的意思。

    “用错误的手段去完成正确的事情，如果是我的话，会那样去做的。”诸葛遥不顾惊讶的四人，淡淡说道：“世上有太多的恩怨，分也分不清楚；人们有无数的意志，数也数不过来。对与错，是永远说不明白的。既然如此，也只有坚守自己的立场了，至于因此而受到伤害别人，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即使他们并不需要。”

    看着眼前冷漠得近乎冷酷的青年，大卫只觉的自己产生了幻觉，这还是刚刚那位让人如沐春风的龙魂吗？

    莫嚎三人同样惊讶，永远像家人一样充满亲切和宽容的诸葛遥，原来还有如此绝情的一面。

    他，可是十年前大破神选福音和十字圣堂、将几近灭亡的炎黄龙魂重新推上内界巅峰的人啊。

    四人重新想起了，这不知由多少心血与白骨奠基的丰碑，就是由眼前的少年一手建立的。

    大卫被龙魂决绝的表态弄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就在他欲言又止之时，一道人影晃过，鬼魅般来到诸葛遥身边，将一张纸条交给了他。大卫心中惊疑不定，他竟然没有发现这人是如何进来的，更感知不到对方身上的一丝气息，而在此等重要场合中出现的那张纸条，也让他极为好奇。

    只见诸葛遥匆匆扫了两眼，面容一肃，随即古怪地看过来，那难测的目光让魔术师很不自然。

    幽幽一叹，诸葛遥冷然说道：“看来，贵我双方没有进行交涉的必要了。莫老，送客！”

    不单大卫，就是早就想让福音的走狗滚蛋的莫嚎也大吃一惊。这逐客令，下达的实在太突然了。

    将手中揉到一起的纸团扔到大卫的身上，诸葛遥站起身，往内堂走去，竟然不愿在与魔术师，也就是他所代表的福音多说一句话。

    捡起纸团，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大卫·扬同样面色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