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恸鸣的草原（十）

    众所周知，艾氏起家于辽东的黑山白水之间，一朝得志，攻取中原，随后和历代朝廷一样，难以逃脱兴亡的命运。艾氏一直致力于让自己融入华夏之中，如今早是一派中原世家的做派，可这歌声却嘲讽艾氏匪气难去，一身野蛮。最尖锐的，却是笑话艾氏明明得不到其它世家的承认，却妄自尊大，最有一句更是刻薄，皆恶奴行凶的场景，直指艾氏上梁不正下梁歪，全族每一个好东西。若在平时，这俚语般的歌谣定会受到饱受艾氏欺压之人的叫好声，可如今，当着艾氏人的面，这简直是指着鼻子痛骂。众人面色古怪，就是不敢笑出声，毕竟枪杆子在人家的手里。

    果然，那管事脸上一阵青白，喝问是哪个王八蛋敢唱如此大逆不道的歌谣。众人一瞧，便看到了坐在一边的罗恋身上。那管事狞笑一声，便上前将罗恋提起，但有马上松了手。不是怕了，而是罗恋身上的恶臭实在让他难以忍受，他捂着鼻子，嘀咕着原来是个叫花子，懒得和这下贱的东西计较。

    “恶犬骂花子下贱，花子不会生气，因为花子的血统本就下贱；花子心中只是好笑，恶犬只看到了人的卑贱，却没有看到自己的龌龊。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吗？花子认为，已经没有了。”

    这一次，周围更加寂静了。那管事终于知道，这人的确是在和艾氏过不去，还变着法地辱骂自己。他也顾不上许多，再次将罗恋提了起来，狠厉地问道：“小子，你在骂我？在侮辱艾氏？”他自认为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只要对方认个错，他也对这个渣滓般的人既往不咎。

    “不是我在骂，而是命运在控诉。你是一条恶犬，被疏忽大意的主子不小心放了出来，犬牙锋利、伤害无辜。人自然不会咬狗，只能在嘴上骂一骂了。命运是何其不公，有的生而为人，有的却生而为狗。”

    管事笑了，笑得阴冷无比。他将罗恋扔到地上，jian笑道：“你想死，我便成全你。来啊，给我打，打死勿论！”

    施加在那牧民身上的拳脚，这回落到了罗恋的身上。他身怀武功，本来即使对方手持武器，也可以舍命一搏，但他心中有结，全不作抵抗，任人宰割。

    “怎么样，可知道我等的厉害了吧。乖乖求饶，我或许会考虑饶你一死。”管事又玩起了往常的把戏，他最喜欢把人逼到绝境，然后给他们一线希望，再狠狠地将他们踢入绝望的深渊。现在，他对罗恋摇尾乞怜、被自己拒绝之后那悲愤交加的哭喊已经迫不及待了。

    罗恋用笑声回复了管事，那笑竟满是畅快，笑得管事心惊胆颤、羞愤交加，更有些不知所措。

    罗恋自以为是一个早该死的人了，那一晚、或者再往前，在自己的身世被揭穿之前，那时的自己死了，会是多么幸福啊。怀揣着对恋人纯洁的爱意和对命运轻蔑的骄傲，那时的自己，才是神采飞扬的罗恋，而不是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但现在，也不晚。若是命运注定他命丧于此，罗恋会欣然接受。等待自己的，只有漆黑一片的明天。所以，他笑了，只有死，才是对自己最好的解脱。

    “打！打死他！”

    “啊，无慈悲的命运啊，你终于遂了我的心愿。愿我永坠地狱、万劫不复！”

    下地狱的并不是罗恋，而是那上一刻还在咆哮的管事。

    一支羽箭，破空而至，贯穿了他的头颅，他扑倒在罗恋身旁，红的白的流了一地。又有无数弓矢落下，迅如流星，在那些豪奴们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他们射死，皆是一箭毙命，全无落空。

    此时，集市上的众人才发觉死了人了，发了一声喊，一哄而散。倒是那先前被殴打的牧民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搀扶着罗恋，向外走去。十余飞骑，迎面如旋风般迟来，眨眼的工夫便到了两人面前，领头的正是狼王哲别。他今日游猎，恰巧来到附近，感到附近的气氛不太对劲，便过来巡视。

    原来这牧民乃是射月部派来的探子，他在那管事纠缠的时候，便发出了求救信号，后来见罗恋仗义出手相助，便在哲别面前对他大加夸赞。哲别身为草原第一神箭，眼力何其毒辣，自是看出了罗恋的不凡之处，招呼他饱餐一顿，有令众人为他梳洗打扮，果然发现这肮脏不堪的乞儿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哲别爱其人品、惜其仗义，不忍他在此因为艾氏管事被杀之事受到牵连，便欲带他离开，在问道他所欲何往之时，罗恋想了想，只是答道愿领略一番草原风情。

    回转的路上，哲别一行便与帖睦尔与赤老温相遇，帖睦尔劝其重归自己麾下，哲别却提出了比斗，若是帖睦尔能够接下自己的三箭，他情愿率众回归苍狼之帝。一场龙争虎斗，就此开始。

    罗恋就在旁边观看，心如死灰的他居然被那争雄之气所感染，生出了久违的激情，他只觉胸中激荡、不吐不快。

    “群狼的王者，如山岳、如磐石，岿然不动、巍峨难犯；射手的神箭，似流星、似闪电，三箭齐发、穿云陨月。一切只在瞬间的瞬间中发生，草原被照亮了，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光芒染成了金色，在勇壮的汉子也因为刺目的痛觉而悲鸣。当鲜明的画面重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的时候，胜负已分。草原的王者口中衔着一支箭、双手各持着一支箭，左手的箭簇，已经抵在了心口上，但有力的手臂，让夺命的獠牙寸步难进。神射的狼王心悦诚服，献上了自己的崇敬与忠诚。”

    帖睦尔收服了哲别，便提议前去忽必来的啸月部，部族们散居各地、随时迁徙，射月部和啸月部是他如今唯一两个掌握行踪的部族，一旦耽搁，怕又要失去下落。哲别没有异议，令部下们先行赶回族中，又问罗恋有何打算。罗恋则希望与他们一同启程，如今他的不愿在某地多作停留，只想不断游荡，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四人日夜兼程，三位狼王自然没有问题，罗恋却显露出疲惫之感，但他听说石破就在前方时，却生出了强烈的感觉，他想要去看看这个传说中十恶不赦之徒。

    自从“朱雀门宣言”之后，石破真正成为了世所不容的罪犯、恶棍，“花都空难”、“南州事变”、“荆襄惨案”，还有挟持天子和那大逆不道的狂言，一切的罪魁祸首全部指向了这个疯狂的少年。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石破的罪行已经世所共知，罗恋也不例外。

    一想到即将面对那个破家灭门的凶手，罗恋面现复杂，他催促着马儿，向未知的彼方行进着、飞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