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人生教化

    沉默持续了许久，两人就这样各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分析着，思考着，回忆着。

    张振生用自己的逻辑推理和心理分析，把周东升犯案的大致经过说了出来，以此达到震慑对方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对方陷入一种恐慌的境地，以为警方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可以随时将他指控，从而一步步打破对方的心理防线。而周东升则在头脑中不断地对犯案过程中的每个细节进行了回顾，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所疏忽和遗漏，让警方找到了相应的罪证。

    不过，很快，周东升便调整了状态，从刚才的震惊和恐惧中缓过神来，重新恢复了理智，以不急不缓的语气说道：

    “这又是你的想象吧……你想象力这么发达，真应该去当作家……我不会上当的，也不会相信你的这些胡言乱语……”

    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即便显得有些无力，但他还是不肯低头，不肯就此认输。此时，他的内心早已被恐惧和慌乱占据，只是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崩溃和倒下而已。

    “谁说想象力只有作家才有？任何一个行当，任何一门职业，丰富的想象力都是不可或缺的。科学要不要想象力？肯定要，不然爱因斯坦也不会提出相对论。警察要不要想象力？也是要的，不然就没办法根据罪犯留下的犯罪痕迹，描绘出罪犯的外貌，准备把握罪犯的心理，以此来还原整个犯罪的过程，并预测罪犯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和行为轨迹。想象力是人类最伟大、最美妙的能力。当一个人深处绝境的时候，没有想象力，就会被现实的黑暗彻底吞没，直至走向深渊，走向毁灭；如果他具有想象力，就会幻想着在某一个地方、在某一个时刻有一束光线射入，于是他就会沿着这个方向奋力追逐，直至找到太阳，找到希望。所以说，想象力是伟大的，也是美好的，尤其是对那些对生活悲观失望、看不到未来希望的人来说，更应该时刻让自己拥有文学家的丰富想象力，这样活着也不会那么痛苦，至少可以让自己此刻活得快乐自在些。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而且我要补充一点，这些并不是我的想象，我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这些证据完全可以支撑我的这些假设！我说这些只有一个目的，希望你能回头，主动自首。我不希望你就这样被毁了，被人生一时的绝境和生活暂时的黑暗毁了，一切都还不晚，一切都还有希望！”张振生慷慨激昂地谈论着，显得激情昂扬，斗志饱满。

    可能是晚上喝了咖啡的缘故，张振生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兴奋和高涨，不禁开始了长篇大论，言语间既有对人生哲理的阐述，也有对惨淡现实的揭示，更有对眼前这个失足者的耐心忠告与劝诫。

    此时的张振生，突然变得不太像一个循规蹈矩的警察，而更像一个豪情满怀的文学家，或者一个深刻智慧的哲学家，一个循序善诱的人生导师。

    周东升静静地听着眼前的此人大发言论，不禁觉得张振生也不像其他警察那么令人讨厌，只会说些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之类毫无用处的屁话，内心的防范心和排斥感也减少了不少，至少不会从面部表情上过多流露自己的敌意和反感。

    过了一会儿后，周东升打破了沉默，以悲哀的声音说道：

    “说得倒好听……你体验过一个人无路可走、深处绝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痛苦吗？你体验过被世界彻底抛弃、生活在黑暗边缘的绝望吗？你体验过被世人无情的欺辱、仇视、践踏、蹂躏的无助吗？……”

    周东升望着桌上，没有看张振生，自顾自地说道，言语间透露出nongnong的悲哀，甚至可以透过灯光看到他眼中无尽的绝望。这话一改刚才的挑衅和抵触，一听就知道是发自肺腑的深切呐喊，不觉令张振生的内心为之一颤，为之动容，为之抱以某种恻隐之心。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东升抬起头来，以晶莹的目光看了看张振生，痛彻心扉地大声说道：

    “你体验过这些痛苦吗？！……你体验过吗？！……”

    看到周东升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悲哀，张振生的内心不禁再次震颤了一下，竟然被问得无言以对。

    “你没有体验过，可是我体验过……所以说，你的这番大道理也只是说说而已，纯属卖弄、炫耀一下你的学识而已。任何不是亲身经历的痛苦，都只是书本上的痛苦，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看张振生沉默不语，周东升继续以悲哀而厌烦的腔调说道，甚至流露出某种嘲讽和揶揄。

    “痛苦，任何人都会经历，只要是人类，痛苦就是人生在世必须经历和面对的。别以为你经历了痛苦，就以为其他人好过；其实，任何人都一样，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痛苦，只是有的人战胜了痛苦，而有的人被痛苦战胜了。只有怯懦者，只有失败者，才会被痛苦和苦难压得趴下，失掉继续战斗的勇气；惟有超越痛苦之上，才能看到另外一番靓丽而别致的风景……我知道，你经历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但是这些都不能成为自己堕落和犯罪的理由。生活尽管有许多不幸和苦难，但是总的来说，生活还是美好的，还是有希望的。只要不抛弃，不放弃，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

    张振生感慨不已地劝慰道，内心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了一般，让他感到失落和愁闷。

    “生活是美好，生活是有希望的，这番美好的言辞对于其他来说，或许可以算得上一剂苦口的良药；但是对我来说，生活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也不会再出现美好，甚至我从来都不知道生活是美好的，从来就没有感受过生活的美好，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些虚幻的美好？……”

    周东升悲哀地说道，眼中充满了深切的绝望和痛苦，仿佛一潭死水一般，看不到任何生机和希望。

    “即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想想你的父亲啊……想想他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是怎样的反应……想想他穷尽一生把你养育成人，好不容易让你考上了大学……你觉得他希望看到你这样自甘堕落，走上不归路吗？……他希望你彻底毁掉自己，毁掉他人吗？……”张振生满怀忧愁地说道。

    看周东升早已对生活充满了绝望，张振生不知道该怎么来劝导，便将他的父亲搬出来，希望能够重新点燃他对生活的一丝希望。

    听到张振生谈论自己的父亲，周东升震惊无比，不禁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张振生好一会儿。突然，一种深切的绝望被一种深切的痛苦所代替，让周东升不自觉地流下了悔恨而悲痛的泪水，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