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关于晚盈
四海八荒中的茫茫六界，除去凡人，都可以天地日月之精华为食。 但需不需要是一回儿事，想不想吃又得另当别论。在我看来，吃乃是世间一大乐事，若何人不能消受其中趣味，着实令人扼腕悲叹。 今日我熬这清粥，虽只加了些许白菜，但好在火候掌握得当，稀稠适中，加上蔬菜自身的甘甜，食来倒也甚佳，观伏胥之笑意，想必也是满意的。 我一向饱暖思睡眠，况且此时圆月高悬，星辰点点，清风不疾不徐，更是适合睡觉。 无奈伏胥并不成全我这美好贴心的计划，在揽月阁幻了副美人靠半躺，朝我伸手，“葵倾，过来。” 揽月阁乃督蒙仙山上地势最高的地方，正如其名，举目四望时都会油然生出伸手摘星辰、勾怀拥明月之感。 说句实话，伏胥仙姿缥缈的躺在这样缥缈的仙境下，又让我狠狠惊艳了一把。 “师父，叫弟子过来可是有事交代？” 伏胥扫了一眼他旁边另一幅美人靠，“看星辰。” 我吃饱了想睡觉，感情您老人家吃饱了想月下花前啊？瞟瞟地面，并没有供他抒发情思的花草，倒是有几株五月里不能展现其特点的枫树，不过极目远望时遇着的那於泠湖倒是仙雾缭绕，颇有几分雅致。 我说：“弟子有些困了。” 伏胥拉我的手，做势要往怀里捞，“你若是困了，就来我抱着你睡。” 抱抱抱……抱你妹。 我抖了一抖，只好乖乖坐在他旁边数月亮。 “你在想什么？”他以手支颐，眸光混着月色。 “弟子在想，若现下是秋日，这枫树大抵很妖娆。” 然后……他挥一挥衣袖，带来一树火红。 法术好的神做事情就是方便。 伏胥笑着问我：“你喜欢枫树？”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不过……我喜欢梅花。” “嗯？” “三哥喜欢风雅，总是在冬日大雪纷飞的时候，拉着我溫酒煮梅，酒喝着不错。” 我就是个吃货，并不是被梅花的凌寒独开疏影横斜所吸引。 伏胥总是眉目含笑，看我吃饭时喜欢笑，看我出丑时也喜欢笑，就连此刻听我说句蠢蠢的心里话时还是笑。 正望着他的笑出神，空气里一阵暗香浮动。 又是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带来一树花开。 哟嗬，落梅和枫叶，秋冬齐上演哦，会玩儿。 “溫酒煮梅这等雅事重在天时地利人和，这本是五月光景，怕你也生不出兴致，待到严寒，我带你去踏雪寻梅。” 其实这样的雅事我一向没甚兴趣，每每都是三哥将酒煮好了我才拖着惫懒的步子浅浅喝上几杯，但伏胥也算是好心，我不大好拒绝，只好点头。 谁知伏胥今晚像是打定主意要逼着我这样一个下里巴人来场阳春白雪，讨论完煮酒之后接着开口：“第一次道法课上，你改的那诗倒是有趣，今夜这景致，不来两句？” 改的那诗……乃是《怨郎诗》…… 我涩然一笑，“好说，好说。” 在纷飞的梅花雨中细细的琢磨一番后，望见与天交接的那於泠湖，急忙求救：“师父在那湖中幻几艘船吧。” 伏胥毫不推脱，顷刻间，缭绕的仙雾中便显出摇摇曳曳的船影。 我开始鬼扯：“花谢花飞花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他轻笑，“倒是押韵，亦应景。” 这样的胡扯能换来句夸奖，我心情甚佳，我笑着开口：“师父也说两句吧。” 伏胥薄唇轻勾，“你想听？” 我点头。 “确定？” 废话多，我再点头。 他捏诀卷了片火红的枫叶掂在手里，眸光扫在我脸上，道：“停车坐爱枫林晚，江州司马青衫湿。” ……我心里一口老血，师父你够了，真的好污。 伏胥俯身靠近我，捋了我几丝鸦发在手里把玩：“你脸红个什么？” ……我脸红了吗？没有吧，不就是个关于车-震的诗句罢了，本姑娘和乔冉拜读的春宫比这香艳露骨多了。摇头摇头，我绝对不可能脸红。 诚然我耳根是有些发烫。 他笑得邪魅，继续开口：“我幻那灯船中，……正在弹琵琶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 又在挖坑等我跳！ 我取回被他握在手里的头发，讪讪一笑，“哪里哪里，师父这诗也是极好，押韵，亦……应景。” 应景二字我差点就没说的出口。 为了缓解自己的窘态，我急忙转移话题：“师父今日好雅致，好雅致。” 伏胥抬头观月，沉默片刻，方道“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作为一个没特殊情况不老不死的小仙，时间于我委实没甚其他意义。凡界眼里千万年一见的沧海桑田，在我看来不过弹指一挥间。所以对于日子这个东西，我未在意，但日子这个东西对伏胥来说应该更不在意才对得起他那几十万年的生活经历啊。 我望着他那举头望明月的模样，恍然大悟道：“是师父的生辰？” 伏胥沐在月色下的神情一僵，“就算是我的生辰吧，你该送我个什么生辰礼才好？” 叫你乱说话，该。 “呃……就那碗粥吧。” 伏胥浅浅一笑，未搭话，沉默良久，在我听着虫鸣将要睡着之时缓缓开口：“那妖界君后晚盈，和我说说吧。” 我睡意醒了几分。 他说：“好不好？” 夜色醺醺，月光在伏胥眼下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随着他眼睑的移动，忽明忽暗。 我望着他注视我的眸子，生生将一句请求听成一个不容拒绝的柔声命令。 思绪被拉回至一千年前。 这段往事，过了很久，我也忘了很久。 彼时三哥还是仙界君上，一日和天帝痛快的喝了一顿酒，大抵有些醉了，便提起了乐戎。 念着妖族前妖君刚谢任，膝下各皇子忙着明里暗里的争权夺势，加上妖界往日亦有些蠢蠢欲动，这下便更是有些混乱。 天帝一向掏心掏肺的维护着六界太平，顾虑到这一点，即刻决定把闺女晚盈也掏出来，下旨让她嫁给唯一一个没有正式娶妻的妖族皇子。 便就是乐戎了。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一是明摆着朝乐戎喊话‘你看老子把闺女都嫁给你了日后就别瞎搅和了好好过日子去吧’来笼络，二是明摆着喊话其他皇子‘你们看我把闺女都嫁给他了这妖君之位还有争的必要么别瞎搅和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外界看来本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却不知当事人的心酸苦楚。 晚盈一心装着伏胥，而乐戎……心里大抵还是有我的吧。但是，一个是天族子女，哪里做的了主？一个为身负重任，亦实在需要天庭这股势力。 其中的伤感无奈，晚盈便尽数怪到三哥和我的头上。 记得晚盈将我挟持那日，是个大雨天。 彼时我对乐戎的心境，其实是很复杂的，有恨，有怨，有无奈，加上我一直觉得晚盈将自己的亲事怪罪到我三哥头上很荒谬，再加上我又很不懂得人在屋檐下就该低一低头的道理。 这三条原因，导致我在心情不好的晚盈那处撞得头破血流。 三哥看到满身狼狈的我，眼里全是滔滔怒火，却被晚盈一句话把他拔剑欲砍的动作僵住。 晚盈说：“呵，仙君好本事，拿下我自然轻而易举，只是怕我死了后，……你巴心巴肺护着的这meimei也活不长了。” 她在我身上下了毒。 三哥将拳头捏得死，指节发白，“你到底要干嘛！” 晚盈一向是个骄傲的女子，那日她一袭红衣，笑得肆意，她说：“仙君本领大，几句话就让父君将我许了旁人，不知如今，你是否也能单凭一张嘴，让父君治你个罪？” 三哥满脸心疼的望着我身上的伤痕，道：“你说便是。” “至于这罪嘛，你说……蔑视天颜，调戏天女如何？” 那日我伤得严重，只看到三哥玄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际，千言万语道不出。 几日后，晚盈傲据的站在我面前，冷笑道：“葵倾，你可知道，你三哥认的这个罪名，会被怎样罚？” 她这句话问得很脑残，需知我一向游手好闲，哪里懂得这些条条款款。 好在她即刻热心肠的为我解释：“理当受那九九八十一道雷击，然后，在锁仙牢里整整关上五百年……呵，你那三哥真是讲信用，果然主动在凌霄殿前认了这不敬大罪……” 我心头剧烈一震。 晚盈是个话多的女子，那日对着我更是滔滔不绝，我脑中却只抓住了着雷刑二字。 记得在我尚百来岁处年幼时，三哥飞升上仙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后，半死不活的昏了一个多月，那一个多月里，我怕他仙逝，日日都跑到他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如今这八十一道…… 我毫不犹豫的‘扑通’一声，虚弱的拉着她华贵的裙裾。 前几天都还未学会在屋檐下低头的我马上就懂得低膝盖了。 晚盈冷笑，说了些“你三哥既然受罚了我留着你也就没用了你快把解药吃了滚我看到你就糟心”之类的话。 那夜我跪在她无妄殿前，一刻不停，听着唰唰雨声，被寒风吹得忍不住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