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九章.江山美人两相侵(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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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还是晴天,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天色大变,北风呼号,温度骤降,一大片铅灰色的云自北边压过来,不多时便遮天蔽日,整个天都阴沉了下来。 亦菱扶着老祖宗从摘月楼顶上下来,看见这骤变的天气,心情愈加沉重。 一行人又乘着画舫回到南岸,等候在此的女官和宫女早就命人备好了步辇。亦菱见了心想,老祖宗毕竟年纪大了,来的时候是自己走过来的,回去的时候也就走不动了。 亦菱扶着老祖宗上了步辇,老祖宗见亦菱脸色有点苍白,以为是方才打得重了,遂拍拍身侧的软垫,慈**而又关切地道:“菱儿,来,你也坐过来。” 亦菱早前在楼顶上挨了一顿打,出了一身冷汗又吹了风,方才乘坐画舫时,由于风急浪大,画舫颠簸得厉害,这会儿正觉得头晕恶心,只想自己缓步走走,哪里还敢再坐步辇?遂为难地道:“回老祖宗的话,孙儿刚才被船颠得有些不舒服,就不坐步辇了,还是跟在后面走吧。” 老祖宗闻言也没再勉强,只关切地看了亦菱两眼,又回身吩咐随侍的女官和宫女好生跟着皇女殿下。 待到一行人回到永寿宫,冷风吹得更加猛烈了。行至福寿殿前,步辇缓缓落下,亦菱忙上前扶老祖宗下来,老祖宗一面扶着亦菱的手臂往福寿殿内走,一面吩咐孙姑姑备膳摆饭,随后又转头看着亦菱笑道:“折腾了这么久,早就饿了吧?跟我一起用饭。” “是。”亦菱早先见老祖宗没有放她回偏殿的意思,这会儿又要她陪着她老人家用饭,只得恭敬地应了。而后扶着老人家进了福寿殿。 大殿的门在身后关上,将呼号的冷风挡在了外面。殿内燃着若干火盆,将殿内烤得暖烘烘的,不多时,亦菱便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意被尽数驱散,周身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 许是折腾了大半天,实在太累了。喝了半杯热茶后。亦菱坐在桌子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眼皮子也越来越沉。都快要撑不住,就要睡过去了。 忽然一阵香味窜入鼻孔里,亦菱使劲嗅了嗅,真香啊…… “现在就我们祖孙俩。没那么多规矩,快吃吧。” 一旁传来老祖宗的声音。亦菱一个激灵睁开眼,抬头一看,老祖宗正用筷子夹着一块排骨放进了她面前的小碟子里,随后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 亦菱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已经垂下了头、合上了眼。差点就睡着了,而且不知何时,饭菜早已摆了上来。老祖宗看她低着头,一直都不动筷子。还以为她觉得拘束,放不开呢。 亦菱只得笑笑,应了一声,拿起了筷子,见老祖宗吃了起来,方才开始吃饭。不管老祖宗怎么说,规矩不能废。 寂然饭毕,有宫女捧上铜盆、巾帕、茶水、漱盂等物,服侍二人盥手漱口。 老祖宗净手漱口时,亦菱便在一旁偷偷瞧着,只见老祖宗虽然年纪大了,但动作却十分利索,而且从容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贵气。再想想平日里自己起居的习惯,亦菱不禁感到很羞愧,自己从来不讲究这些规矩,都是怎么方便怎么舒心怎么来。别说在濯玉宫了,就是在将军府和齐王府的时候,她都不曾如此讲究过,甚至都不习惯有侍从女婢在一旁随侍。 从前在临阳的时候,母妃姚宛月可是很耐心也很细心地教导过她,那时候她虽然年幼,但是很懂规矩,可现如今她早就将那些皇宫里的规矩丢到十万八千里去了。怪不得皇表姐总说她是个外边长大的野丫头,连看着她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鄙夷。 有宫女端着各样物事悄然来到亦菱身边,亦菱少不了学着老祖宗的样子一一跟着做了。 老祖宗盯着亦菱看了一会儿,见她洗漱完毕,开口道:“以前你在外边怎么样我管不着,现在你回来了,这规矩不能不学。”说着又伸手往边上一指,接着道:“这位李嬷嬷,从今天就派给你,教你学规矩。” 亦菱抬眼一看,只见垂手立于老祖宗身侧一位年长的女官正一脸肃然地望着自己,随后对自己点了点头,她也连忙点头回礼,随后应道:“是,老祖宗。” 在这朝凤果真不比在其他地方,尤其是在她被老祖宗打了一顿之后,对这一点更是深有体会,所以老祖宗如今说什么,她都得先应着,绝不能再因为倔强不肯低头而吃亏。 老祖宗看到亦菱同先前相比,顺从了许多,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亦菱也连忙跟着起身,上前扶着老人家。 老祖宗任由亦菱扶着,往内殿东暖阁走去。亦菱见老祖宗仍旧没有开口放她走,只得扶着老人家,跟着往内殿走。 待到暖阁内,老祖宗便没了方才那般高贵威严的样子,懒懒散散地往软榻上一倒,枕着一个枣红缎子引枕便合上了眼。一名宫女自然而然地上前跪在软榻旁的垫子上,轻轻地为老祖宗捶着腿。 亦菱垂手立在一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听软榻上歪着的老祖宗开口道:“菱儿,你过来给我捶。” 亦菱一怔,随后赶忙应道:“是。”而后走上前,先前的那名宫女早已起身让开地方,亦菱便也在软垫上跪下来,攥起拳头,轻轻地给老祖宗捶腿。 暖阁内的宫女们见状,都知道上皇这是有话要同皇女殿下说,便纷纷悄然离开,最后一人轻轻地合上暖阁的门。不过片刻的工夫,暖阁内只余祖孙二人。 亦菱知道老祖宗这定然是走乏了,腿酸了,遂拿捏好手上的力道,一会儿揉一揉,一会儿捶一捶。 老祖宗觉得很舒服。抬起眼皮瞟了亦菱一眼,道:“这会儿伺候人倒是挺机灵的,之前这机灵劲儿去哪儿了?非要认死理儿!” 亦菱听到老祖宗又提起方才的事,心里不免又是一阵难过,垂下了头。 老祖宗见亦菱这个样子,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又合上了眼。 暖阁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亦菱给老祖宗捶腿时发出轻微的声响,间或有火盆中传出噼啪爆裂的声响。祖孙俩就这样静静地待着,一个闭目休息。一个跪坐捶腿。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就在亦菱以为老祖宗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忽听她老人家开口道:“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 亦菱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转头看了老祖宗一眼。却见她老人家仍旧闭着眼。 老祖宗接着道:“为了一个人,连皇位都可以不要。” 亦菱一怔,手也跟着一抖。她记起自己曾经听周围人说过的,还有从野史书册上看过的。可是此刻,却是要亲耳听到当事人亲口所述,又怎能不感到好奇和激动? 老祖宗睁开眼。看到亦菱怔怔地看着她,便慈**一笑。招招手道:“来,菱儿,坐到这边来。” 亦菱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到软榻旁边的一个绣墩旁,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老祖宗抬手拉住亦菱的一只手,一边轻轻地摩挲着,一边轻声道:“遇到他的那一年,我们两人只有十五岁,正是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着美好幻想的年纪。” “他?”亦菱忍不住问道。 “是啊,他。”老祖宗脸上浮现出浅淡的微笑,她并没有看着亦菱,眼神有些放空,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他就是你的曾外祖父,凌熠天。” 亦菱心中微微一震,她不是没有在野史书册上看到过,许多年前,太宗女帝冷紫婵的一双女儿,清露和浅露都倾心于一名少年,那名少年就是凌熠天,她的曾外祖父。如今听来,此事或许是真的了,姐妹两人在如花般的年纪遇到了一名如玉般的少年,都动了心。 “我还记得,”老祖宗喃喃地道,“那是一个春天的午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天放晴了,我和清露没有听母皇的话,偷跑出宫去玩,结果在路上看到了他。那时候,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衫,眉眼俊秀,身姿清逸,立于石桥之上,引得众人驻足赞叹……” 老祖宗说完便停住了,眼神迷蒙,似是完全陷入了那初见的回忆中。 亦菱好奇不已,轻声道:“那后来呢?是不是……你们都……” “是啊!”老祖宗回过神来,叹了一声,道,“我和清露都对他产生了**慕之情,并且为此产生了嫌隙。” 果然如此。亦菱暗道。 “在那之前,我们姐妹感情很好,我们甚至都没有想过由谁来继承皇位的事。” 亦菱闻言点点头,她们的母亲冷紫婵将她们保护得太好了,不想过早地让她们接触皇权的阴暗面。 “可是那之后,事情就完全变了样。我和清露两人,虽是双生子,但性格却颇为不同,清露性格温顺娴静,而我则要开朗率性一些。那天遇到他之后,我们都动了心,只不过清露比较害羞,不敢上前搭讪,而我则自告奋勇地上前去打招呼,知道了他是赴朝凤考武举的举子。我还刻意地隐瞒了我们二人的身份,我们聊得很投机,一来二去便熟识了起来。” “后来我和清露时常溜出宫去找他。我发现清露和我一样,也非常**慕他,而我知道清露她也一定知道我对熠天的情谊,只不过我们都没有将自己心中的那份情谊说出来。一开始,我以为像他那样玉树临风、俊逸洒脱的男子,定然喜欢的是清露那样娴静端庄、温柔体贴的女子,为此我还失落了好一阵子。” “可是,他赴考场的前一天,却忽然单独找到我,问我,如果他此次考中,能否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亦菱听得出了神,听到此处心里一阵激动,连忙问道:“那老祖宗答应他了?” 老祖宗淡笑着摇了摇头,亦菱心里一阵失望,又追问道:“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老祖宗又是一声轻叹。道:“我那时虽然对朝堂之事不甚了了,但对于选婿成亲这样的事还是知道的,以我当时皇女的身份,怎能草率答应,同他私定终身呢?若是让母皇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唉——”亦菱也跟着叹了一声,同为皇女。她现在对这种不能同相**之人相守的无奈和痛苦体会得最深。 “那后来呢?”亦菱又追问道。 “后来他果然一举得中。而且中了武状元,便提出要向我家中长辈提亲。”提及当年的事,老祖宗露出一脸柔和的神色。但随后渐渐地沉郁下来,“谁知那天我们单独说话的时候,清露就躲在一旁,将我们的谈话尽数听了去。” “啊?”亦菱不禁担忧地惊呼一声。冷清露也**慕着曾外祖父,听到曾外祖父跟老祖宗表明心迹。定然是伤心得不得了,就算姐妹两人的感情再好,也会因此变得尴尬和别扭的。 “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背着我们将此事偷偷告诉了母皇。”老祖宗的神色比方才肃然冷凝了许多。不似之前回忆起情郎时那副幸福恬淡的模样,“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总之母皇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一方面威胁熠天,说如果要同我在一起。就要免了他武状元的名号,并且终其一生都不得再参加科考,另一方面又警告我,说如果我执意要同他成亲,那就取消我继承帝位的资格。也就是那天,我才第一次知道母皇的心意,原来她一直有心传位与我,而不是我的双生jiejie清露。” 亦菱听傻了眼,她不解地道:“可是继承皇位这件事同成亲这件事并不冲突呀?为什么要成亲就不能继承皇位了呢?” 老祖宗看着亦菱,微笑道:“你这么聪明,应该能够明白其中的缘由。母皇一早就想好了,若是传位与我,就下旨册立林家大公子为我的皇夫,林家是我朝第一世家,并且同其他几大家族都有着姻亲关系,若是我能得到林家的支持,这皇位也就能坐得稳一些。而当时的熠天,不过是自外乡来赶考的举子,虽然一举中了武状元,前途光明,假以时日定能建功立业,但毕竟少了庞大兴盛的家族在背后作为支撑,同那林家大公子是不能比的。”
亦菱顿时明白过来,女帝冷紫婵这样为她的女儿打算,确实是对的,只不过同老祖宗站的角度不同,高度也不同。“那林家大公子是……” “就是如今林丞相的大伯父。”老祖宗微笑着道,那笑容中却隐含哀伤,“他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们自幼便相识,我虽然对他没有**慕之情,但却奉他为知己,我们彼此理解、彼此赏识。只可惜,他多年前就因病过世了。” 谈及昔日的知己好友,老祖宗在一旁兀自唏嘘不已,很是伤感。 亦菱也在一旁暗自感叹,世事无常,人生果然不能尽如人意,正如老祖宗,同她情投意合的人是她一见钟情的凌熠天,而同她心灵相通的人却是那位同她青梅竹马的林家大公子。她记得书上关于这位文雅俊秀、才华横溢的林家大公子的记载非常少,不过寥寥数笔,最后提到他未过而立之年便因病离世,终其一生不曾娶妻成亲。记起这一点,亦菱不由地看了老祖宗一眼,暗自猜测着,那林家大公子一生不娶该不会就是因为老祖宗吧。 亦菱还隐约记得史书上记载女帝冷紫婵是夏国第一位立了不止一位皇夫的人,为何到了她自己的女儿这里就不行了呢?亦菱看了看老祖宗,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了。怕是依老祖宗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同时立两位皇夫的,别人可以,但轮到她自己就不行。所以,如果她当时的确深深**慕着曾外祖父,就断然不会同意母皇下旨立那位林家大公子为自己的皇夫。 亦菱见老祖宗在一旁独自伤感不已,半晌不曾言语,遂开口道:“可是后来老祖宗的母皇还是依了老祖宗,让你们成亲了啊。” 老祖宗闻言从感伤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淡笑道:“那不过是传言罢了,不可信的。当时我也痛苦消沉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妥协了。” 亦菱惊讶不已,看老祖宗如今说一不二、一手遮天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会跟别人低头妥协的人。 “我曾经也想放弃皇位,同你曾外祖父成亲,可是如果我们成亲了,你曾外祖父就不再是武状元了,而且永远不得再考,他的前途就彻底毁掉了。我可以不要皇位,却不能毁了他。”老祖宗接着道,“所以我只得同意了母皇的要求,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跟着她学习治国为帝之道,好在将来继承帝位,做一位合格的帝王。这样熠天依旧是他的武状元,前途一片光明,可以从军为将,亦可以入朝为官,建立一番伟业。我本以为一切就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变化了,不料母皇却突然暴毙。” “啊?”亦菱又傻了眼,从老祖宗开始讲过去的事开始,她就已经接连傻眼好几次了,因为老祖宗亲口所述的这些同她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从书册上看到的,竟有如此多的出入。史书上可是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女帝冷紫婵是病逝的,而非暴毙。这两个词的含义可是颇为不同。病逝是因为得了某种较为严重的疾病,不治而逝。而暴毙呢,则往往是十分突然,让人出乎意料,让人措手不及,而且有时还解释不清逝者突然离世的原因。听老祖宗这么说,难不成女帝冷紫婵的死另有原因? 亦菱看着老祖宗,只见她老人家此时满脸的伤痛,甚至还带着愤怒。 “后来我才知道,那竟是清露在母皇的饮食中动了手脚!”提及当年的事,老祖宗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亦菱怔然地坐在那里,失了言语。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老祖宗。毕竟,她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赵子允弑君篡位,杀了他的亲生父亲赵臻,还鸩杀了她的母妃姚宛月,每每想到这件事,她就怒不可遏,无论别人说什么,她也无法让这怒火减下去一分一毫。这样的事根本就不是经过旁人的安慰和劝解就能够忘却的。 想起赵子允的所作所为,亦菱也不免怒然,她挑了挑眉,“老祖宗说,您的那位皇姐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她又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呢?” 老祖宗冷笑一声,道:“人,都是会变的。从前我们姐妹感情很好,后来不也反目成仇了么?她从前的确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后来发生了这些事,她就变了。先是她偷听到熠天向我表明心迹,而后又知晓了母皇有想要传位于我的心思,定然是又不满又嫉恨,心生怨怼,最后整个人都变得阴沉狠毒,无所不为。” 亦菱听了不禁赞同地点点头,又道:“可是她弑母后又能如何?这样她就能夺得皇位了不成?” 老祖宗又是冷笑一声,道:“她的手段可没这么简单,一开始她向母皇告状,借母皇之手拆散我和熠天之后,不知道她又同母皇说了什么,母皇竟然下旨让熠天成为了她的夫君,而且一直瞒着当时潜心学习朝政的我。后来母皇暴毙,朝堂一时陷入混乱之中,当时的丞相,也就是林家大公子的父亲提出母皇生前一直有意传位于我,故理应由我来继承帝位,朝堂众臣纷纷响应。” “结果清露找到了我,跟我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她说可以用熠天来换我的皇位。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已经变了,也不知道母皇是被她害死的,而且我当时正沉浸在母皇突然离世的悲伤之中,根本提不起精神来继承帝位,见到她如此诚恳,竟然觉得这个提议很好,然后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谁知竟正好中了她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