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圣杀者日记(5)
这一战的结果,如果是找到这本日记的人,一定也已经知道了。 毕方不好对付,或者干脆说,这是在我已经不知有几百几千年的灵术师生涯中,遇见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有些话其实不用多说,在战斗中自然能够逐一发现。 至少,我从毕方的战斗方式中,看出了他的残忍、野心和惊人的意志力。我无法放任他活着继续他针对全体港城人类的崩溃计划,可是从古至今还从没有妖王级别的妖怪被人类灵术师杀死的先例,这会极大地破坏平衡,并有可能引发比妖怪内战更恐怖的跨界战争。事实上,我也不想用尽全力去杀死他,还有一个和他同级别的大妖怪,也许还等着我去料理…… 所以我采用了一种cao作性最强,更中庸的处理方式:封印。 鬼郎坊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蓝……你终究还是追来的,你……没法阻止我……”他挥舞着拳头对我喊道。 “鬼郎坊,先别急!听我说,我现在只是暂时将毕方封印在卷轴中,压制不了他多久,必须赶快转移术式,进行正式的封印!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毕……让我杀了他……”说完这句话,鬼郎坊脸部朝下倒在了地上。我这才发现,他的背部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被风刃割裂的伤口。 我有些哭笑不得,干脆先把鬼郎坊也封进卷轴中,一起带回了宅邸。 煤气灯微弱的光亮里,红色的恶鬼苏醒了。 我推过去一杯热茶。旁边塔楼里的声响格外剧烈,几乎让人产生根本封不住毕方的错觉。 鬼郎坊揉着脑袋,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我已经尽可能地把他背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还是不要乱动为好。”我淡淡地说,“你伤得不轻。” 鬼郎坊挥舞了一下胳膊,似乎想想用行动我说的话,然而看他停留在半空中的动作,八成是感受到了来自背部的剧痛。 我自顾自说下去,“你也不用太在意,看你伤口的位置,肯定是被偷袭的。毕方不可能和你联合,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另有图谋,可以我说我们同病相怜啊,都被他给耍了。” “够了!”鬼郎坊讲刚端起的还没来得及送到口边的茶杯,猛地往桌上一拍,毫无预兆地对我吼道。 搞什么……我还没意识到,对于鬼郎坊来说,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真相”。离开家园数十年,支撑他的不过只是一个可能根本不需要的目标,但只要这个目标还没被人击碎,他就还有前进的动力,不然,就等于是否定了他过往所有的努力了。 可惜我对此毫无察觉,面对这种略显尴尬的莫名场景,我习惯性地插科打诨起来:“你别激动嘛,唉老实说就算不是偷袭你也未见得能打败毕方啊。我和他交过手了,实力的确很恐怖,你们两个要是对打估计几天几夜都不可能有个结果的……” “嚯?照你这意思,你降服老夫也是轻松无比的事咯?”鬼郎坊瞪大了眼睛。 “不敢说轻松吧,老实说还是……”哪里有我说完话的机会,眼角的余光里分明瞅见身形一闪,对面沙发椅的空空如也。鬼郎坊正挥舞着重拳猛地朝我扑来,拳风尖利地简直要撕裂空气! “嗯?”鬼郎坊一声惊叹。一波震动以我俩交手点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开去,我都要佩服我自己的反应速度了:我单掌接下了这拳,霎时间以打来的拳头为承重点,跃起之后在空中翻了个半身,一脚踢在他脸上。鬼郎坊被强劲的力道踢回了原本坐着的沙发,带着沙发一起向后推移了约四五米远。 这一下显然让已经重伤的他有些吃不消,然而鬼郎坊却牙关紧咬,强行撑起身体,似乎还想再次冲过来。 “等等!”直到拳掌相交的瞬间,明晰那种战斗中能够领会的对方真意,我才猛然醒悟过来他为何发怒,又为何不想听我的言辞。然而很遗憾,抱持执念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我也丝毫不惮去做一个破坏执念的人,即便这违背了当事人的本意。 “你先听我说,毕方已经被我封印了,这是既成事实,就算他有心与你联合,这也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了。你的使命注定不可能完成,我们有什么理由战斗?” 鬼郎坊似乎已经彻底被愤怒、迷惘和那股附身在他身上的执念给冲昏了头脑。“只要将你打倒,毕方就能解除封印,我就可以继续执行我的任务!” “你忘了你背上的层层伤口吗?”我哭笑不得。 “那……那就连他一起打倒!取代他的位置,只要获取到他的兵力就行了!” “适可而止吧!鬼郎坊!你曾经也是岩原五妖众之一,和将狸平起平坐,你何必为他卖命到如此地步?就算尽老朋友的责任,你的使命早在茂林地界的时候就应该了结了!毕方只是放出了消息引诱我们前来罢了!我们都信以为真,是因为这个情报本来就掺杂了一大半的真相!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有从将狸那头听闻到任何消息吗?你的脑袋到底被什么糊住了,让你看不见半点真相?” 面对这一连串的诘问,鬼郎坊沉默了,一分钟以后,他死死地抱住了脑袋晃荡着,两分钟过去了,他面无表情地呆呆看着前方,五分钟以后,他双腿交叉颓然坐到了地上。 “其实不全是执念,老夫潜意识中当然有想过你说的那些东西,只是我不想面对罢了。其实我一直没有停止行动,没有回去过,多少也是种逃避。圣杀者,老实说,打一开始,我就不觉得我和将狸的叛乱能够成功,如果回去了,就会面临失败,而如果一直在路上,至少还看不到失败的影子。” “欺骗自己罢了。”我没有顺着他的想法,干净利落地泼下冷水。估计他自己现在再说出这番话,也会觉得可笑吧。“现在你可以停下脚步了,不需要再在妖界奔波了。就留在港城吧。” 鬼郎坊抬头一笑,笑容让他恶鬼面具一样的脸部更加狰狞。“凭什么?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也没沦落到要听人类指挥的程度!” 我站起身来,往壁炉里添了点柴火,背对着鬼郎坊淡淡地说道,“呐鬼郎坊,你有没有想过,人类和妖怪争斗千年,有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这是你的另一个冷笑话吗?”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妖怪离不开人的恐惧,人也需要某种精神寄托。世间的任何关系最重要的都是平衡,任何一方过于强大都会打破平衡,人妖之所以争斗不休,原本也是为了维持平衡。既然可以互相索取,互相依存,最终目标也是一致,为什么不能跳过中间的争斗,直接奔向平衡的结果呢?” “妖怪需要人的恐惧我懂,人的精神寄托怎么会是妖怪?对于妖怪,人们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吧?你说的倒像是把我们变成某种受崇拜的神了。” 我微笑着转过脸来,“你能理解到这儿我很欣慰。妖怪也好,神也好,不都是某种万物有灵的信仰而已吗?其实只是长期留存的文化心理作祟罢了。如果人类对妖怪的“恐惧”转变为“敬畏”,那妖怪和神又有什么区别呢?事实上你不会不知道,在一些远古时代,不少被作为部落图腾的妖怪,享受的就是这种待遇。”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都有希望,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人类寿命短暂,除了你以外,根本没有人可以协助你完成这种转变。说来说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只凭你一个人呐喊,会有人回应你吗?” “这就是你们妖怪不理解的了——关于人类繁衍的重要性啊。所以我才希望你能留在港城。”我终于说出了真意。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有两项非常非常重要的遗产,其中一样又格外特殊,我希望在我离开港城以后,你还能代替我继续保护他们。” 气氛陷入了僵局,久久的沉默。窗外的冷风吹熄了煤油灯,只有壁炉里的火苗还在闪闪跳动,映出了我俩忽明忽暗的脸颊。 要我猜的话,鬼郎坊也许是在衡量接受我的请求的话,算不算找到新的生存理由吧。毕竟他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他竖起了食指,“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 “一旦我伤愈,和我来一次真正的战斗,殊死搏杀的战斗。”他扬起了眉毛。 /// (中间有好几页被撕掉了,只有末尾几行字,似乎是一封短信。) 很抱歉我不能陪着你成长,但至少,鬼郎坊在的话,在你能够独当一面之前,你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并不代表我不爱你。 蓝北,一定要健康地长大。这期间你可能会发现你和别人的不同,会受到异样的眼光,但你千万不要被这些给绊住,那正是你不同于别人之处。你要敞开胸怀,结交一些真正优秀的朋友,他们一定会在你的人生道路上给你很多帮助。 最后我也只有一个自私的祈求:如果我依然没有实现上述的最终梦想,那么就只有你能帮我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