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孤儿院
午后,蔷薇十字调查团的活动室里。 “蓝北休学了?”佑辉抬起了头,瞪着眼睛问道,眼镜则被放在一旁的桌上。 “你刚才上课都干嘛去了?‘蛤蟆’老师说的啊。”小泉说,“鲛人事件里受伤那么重,恐怕怎么着也得静养一阵,只是没有想到会休学。老样子,今天放学之后我们去他家看他吧。” “不去。”佑辉将头重新埋回手臂之中,接着睡觉。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们俩这点倒是挺像的,永远都有睡不完的瞌睡!”小泉一拳打在佑辉的脑袋上。 “干什么你!扰人清梦,等于杀人父母,懂不懂?”佑辉的眼球上满是血丝。 “干嘛发这么大火?你说不去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担心他吗?” “烦死了!反正死不了!去看什么看!” “你再说一遍?”小泉不知道佑辉这是搭错了哪根筋,她全身气得直发抖。 “听不懂吗?好我再说一遍,‘不’就是‘好’的反义词,‘去’就是‘来’的反义词,‘不去’,就是不去,不要再来吵我了。”佑辉再次趴了下去。 小泉摔门而出。 ////// 佑辉却并没有真的睡着,他只是觉得脑袋昏昏涨涨的,像是在做梦,又更像只是无意中回忆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他只知道,此时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没有一丝祥和,装着记忆的黑影,在不断来回撕扯着。 港城的孤儿院在城市的中心区域,飞狮教堂的对街,最初是由教堂的僧侣们投资建成的,后来转交给政府运作。 和佑辉不同(他的记忆就是从孤儿院开始的),蓝北来孤儿院的那一年,佑辉依稀记得自己已经6岁了。这个一头蓝发的小子,初来乍到就吸引了很多其他孩子们的注意力。 此前佑辉一直都是孤儿院的孩子王,因为自己活泼搞怪的性格,许多孩子愿意和他在一起玩,然而谁也不知道佑辉小心脏里的空洞,和他另谋的打算。几年之后,佑辉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团体的头,对“管辖”之下的孩子们下达各种命令、收缴零花钱、帮买吃喝,都是家常便饭。 反正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没有父母,不论佑辉怎样张扬跋扈地作为,都不会有人来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他。 孩子也有孩子们的正义,这是佑辉一直朦胧坚持的一条原则。而直到蓝北出现之前,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 ////// “你这头发,太亮眼了,怎么长的你是?”佑辉带着一帮孩子,将蓝北堵在了墙角。 “你说颜色啊,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啦,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遗传啦遗传,毕竟我们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嘛。”蓝北和颜悦色地笑道。 “哦?那太好了,我帮你拔掉吧。”佑辉伸手过去一把扯住一绺,使劲扯,用上吃奶的力气扯。 沉默。 一根也没有拔下来,佑辉有些恼羞成怒:“你丫有点傻啊,不知道疼?” 沉默。 “我,在,问,你,话,呢!”佑辉蹬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孩。 沉默。 “我干你X的,给我打!” “可……可是,他比我们大啊。”一旁的孩子畏畏缩缩地说。在孩子的世界里,对比自己大上半岁一岁的同龄人总有一丝恐惧。 “怕什么?”佑辉一边说着,一脚朝蓝北腹部狠命踢去,蓝北往后退到了墙角。 见到蓝北没有还手的迹象,孩子们胆子大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试探性的一两脚,很快就变成了一拥而上的拳打脚踢,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就像是一群在发泄着什么的小野狗。 几岁的孩子们,力气终究有限,也不可能会出什么大事。正是如此,孤儿院里的老师对类似的行为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无法回答一些每个人在童年都会问的问题,“我从哪里来?”“我的爸爸mama呢?”“游乐园里的那个小朋友为什么有mama?”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从小看世界就戴着一副偏光眼镜,老师们解决不了,渐渐也就懒得去想去管。 一帮孩子们很快就打累了。“呸,原来是个哑巴。”佑辉朝地上唾了一口。“走,今天我请客吃冰棍!”孩子们听到老大的吆喝,嬉笑着跑掉了,扔下仍然在地上,双手护着脑袋蜷缩成一团的蓝北。 ////// 漫天大雪。雪花是一群长着丑陋双角的小恶魔,举着刀叉,热衷于人数和武力,封锁了所有欢乐和笑脸。 因为对孤儿院来说,没有人会带他们去打雪仗堆雪人做一些只属于冬天的游戏。更不人道的是,院长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又出于安全考虑,严寒的雪天所有孩子都要被禁足在房间里,严禁一切户外活动。 除了两个人,是看护员们也懒得管的。 鞋踩在院子里,有簌簌的声音。佑辉张开双手,抬起头看着满眼的凄迷,满眼的朦胧,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踩下的,符合年龄的浅浅的脚印,突然就被不满的愤怒所控制,“我干!我干!”佑辉对着自己的脚印坑,使上最大的力气,拼命地一下又一下踩着。“什么玩意,什么玩意!踩死你!我X!”呼哧呼哧踹出的粗气,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哪怕精疲力竭却还在不断加快着频率跺脚,踩着那其实什么都没有的印坑。 “你在干嘛?”冰湖一般的声音。 佑辉扭头看了看,是那个水蓝色的刺猬头。 “你小子,怎么也出来了?没被打够是不是?”佑辉还没恢复体力,说话一顿一顿的。 “你不也出来了嘛。”蓝北耸耸肩,“其实这雪天,挺美的不是?” “放屁!哪里美你告诉我?”佑辉冲了上去,揪住了蓝北的衣领。 “好好好,你说了算,行了吧。”蓝北摊开双手,举到头上,一副投降的样子。 “哼。”佑辉放下了手。老实说他根本没有那么大力气,只是做做样子。 “你干嘛要踩自己的脚印?”蓝北问。 “啊,你没看见,刚才这……有只蚂蚁,对,我一想,蚂蚁总是会被冻死的,还不如让我踩死算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一个个干净利落但却听起来很诚恳的问题,佑辉不敢说实话,只是连忙找着理由遮掩着。
“你想去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吗?”蓝北神秘地一笑。“我在后院的墙上发现了一个洞。” ////// 两个孩子从洞里钻了出来,差点掉进已经结冰的水里。后院的围墙外,只有贴着墙根的一条窄路勉强可以落脚。两人只好背靠着墙,像螃蟹一样缓缓挪动着。 “蓝头发,上次你都被我打成那样了,难道一丁点没有记恨我?”佑辉变望着下方的冰面,边缓缓地说着。 “唔,好像生不出来什么类似于记恨的感觉啊。怎么说呢,我觉得你的心情或许和我也是相似的,如果能够用一顿打,缓解另一个人和自己同样的痛苦,我好像觉得没有什么不值得的。”蓝北笑着摇摇头。 “你这家伙,说话还真是让人讨厌!”佑辉扭过了头,不领情地说道,却眼眶一酸。 他们终于走到了街上,已经接近晚上了,两旁的煤油路灯依次亮起,昏黄的光晕给飘舞的雪花打上了一层柔软的色调,就连在佑辉眼里,原本最讨厌的雪天,这些小恶魔们看起来也都收起了刀叉,蜷起了尾巴,变得不再那么棱角分明。 街上的人很少,偶尔也只有几个裹紧竖起的衣领,行色匆匆,人们都想赶紧回到自己温暖的家里,对身旁的景色见怪不怪,只有这两个少年,用满是新奇的视线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咱们这儿不是南方吗,你说,北方的雪会不会更大啊?”佑辉好奇地问,似乎第一次有了点孩子的童趣。 “我也没有去过啊,北方,会不会有港城这样的繁荣和冷漠呢?”蓝北像是在问佑辉,又像是在问自己。那些古朴的建筑,此刻仿佛都弯下来腰,为两个孩子漫无目的地晃悠铺开了路。 突然一阵刺耳又凶狠的狗吠划破了雪夜的寂静。 从街巷的拐角出冲出一条背部乌黑、四肢土黄的大狗,两只耳朵如同尖锐的飞镖,脸上轻微震颤的脏毛写满可怕的恶意,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圆,张开的狗嘴滴出粘稠的涎水,腹部下面的赘rou一抖一抖很是肥胖。但从它不断吐着的舌头和目不转睛的眼神来看,似乎是饿着的。看大小,如果这条狗能站起来,恐怕比两个孩子还要高出一头。 蓝北稍微往佑辉身后挪了两步,“那个……我怕狗。” “哈?”佑辉扫了眼蓝北又把注意力放回到狗上,他看见了那条狗的额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该死,是你!”佑辉攥紧了拳头,微微侧头说道:“你来之前,孤儿院有个孩子被狗咬了,脸上的rou被撕下去一大块,现在还在医院里!他只记得,是一条有黑黄花纹的大狗,额头上有块疤痕,今天,总算给我逮住了!” “那,那可怎么办,我……”蓝北就像过敏一样,一步也不敢向前。 狗的喉管里,发出沉闷、可怕的咕哝咕哝声,前脚微微下蹲,嘴边的口水已经淌到了脚边的雪地里。 佑辉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根弯曲的车链锁,然后把它掰直。 一声恶狠狠的吠叫,那狗来势汹汹地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