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章、与客携船上香闺
刚相立于圆木之上,双手裹住袍袖,抱在身前,也不回头,不以为然道:“我说么,这事做做便习惯啦。此二十年中,我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也见过无数响当当的人物路旁横死,就连皇后丞相有时也会被人拖出去一刀宰了。这乱世无常,以佛眼观,却种种如常,有的好处拿时,杀便杀了,何须取舍,何须分别。” 诸农从未听过刚相如此说话,不禁一愣,随即哧道:“这借口听着不错啊,当得上无耻二字,是谁跟你说的?”刚相道:“你没听见么,话从嘴出,自然是我说的。”诸农摇头道:“你这没文化的半老和尚,这等胡说八道的话,量你想破脑袋都想不出。” 刚相袍袖一甩,在圆木两边甩出两道浪花,圆木倏然向前蹿了一下,不满道:“你在一直山里呆着,怎知我想不出。”诸农喝道:“不要乱动,再动扔你下去。”运掌劈开飞来的水花,续道:“平日你做什么事情跑的是都挺快,但想的通常要比腿脚慢上一炷香的功夫还多,自然想不出。哎呦,莫非你跑的太快,眼睛看的都是虚影,不然哪来的种种如常。”刚相轻轻一拍腿,道:“那是我轻功好,不过,这后半截却真是个少林高僧说的,和尚也觉得有理。” 此时四面夜色笼罩,伴着江水沙沙的流动声,更显寂静清幽。诸农催动圆木,清凉的夜风拂面吹来,不快渐忘。闻言笑道:“我说么,是哪个高僧,嘿嘿,不会是那圆真和尚吧?”刚相奇道:“你怎知道?”诸农道:“哎呦,名人啊,西域都知道!” 刚相狐疑道:“他在中原名气是有,西域也出名么,我却不知。”诸农道:“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他还对你说过些什么?”刚相道:“圆真和尚来过王府中数次,都与王爷和郡主相谈,与我们说话甚少。不过我见他说话杀人都干净利落,比你强得太多。”诸农叹道:“可惜可惜,要说当世高僧,少林寺这圆真和尚最有潜质,强过我又有什么出奇。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说得,你就不见能说。他杀得,累死你也杀不成。” 刚相又拢起双手,不服道:“什么屁话,又有什么杀不成。当年我也见过他与鹿杖和鹤笔那两个小子过招,武功不会比我强上多少。”诸农道:“人家高僧杀人用嘴,武功都藏在肚子里,最多动动指头。你那巴掌再硬,打得死空见神僧么,打得死张三丰么?人家嘴上说说就能把人说死了。”刚相迟疑一下,伸开双手看看才道:“拼了这性命,要杀张三丰也不是没可能。” 诸农切了一声,瞄瞄刚相手掌摇头道:“不用你吹牛,说句实话,也不是我吹牛,你在我面前都未必过得了十招。那张三丰老先生我见过几次,功夫自然要高过我的。你想要杀他?哼,我看你想拼命容易,想出名却是极难。” 刚相不以为忤,道:“这也未必,我听大师兄讲,你现今内力浑厚非常,已经强过了他,加上又知我武功底细,胜我不难。但别人可就不一样,突然给他来上一下,不死也要重伤。” 诸农点头说道:“那你也只能来一下,打完就跑。”刚相道:“用你说,你怎么知道我打了完不跑?”诸农道:“我就想啊,就怕到时你非要站在那里拼命用功,非要把人摧死不可。这把式要是我用来还差不多,你就不成了。”刚相道:“还说不吹牛,真正打架斗狠时,你比我强些也有限...” 圆木前行,两岸山峰逐渐变得稀稀落落,不多时已经到了平原地带,只是夜色中却看不太清楚。两人连说带比划,掀起一路水浪,枯站在这江上,倒也不觉无聊。天上星移斗转,又行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右边江岸之上,终于又现出一片群山。诸农一直行功运气,周身气血流转,虽站一直站在圆木上,手脚腰肢却不觉酸麻,倒有些微微发烫。他望望山后露出天光,问道:“天快亮了么?” 刚相一路被他奚落,此时终于抓到诸农把柄,嘲笑道:“汉江这一侧不是朝西便是朝北,你不要说西域的太阳就是从这两个方向出来的,莫非苏教来后,天上都大变样了?”诸农翻了个白眼道:“你个搭白船的,这周围黑乎乎一片,我怎么知道东南西北。” 两人顺着水路继续前行,前边那连绵的山峰远看似近,其实离江岸还有一段距离,走的越近,山后天光越亮,前边影影绰绰已见船影。诸农喜道:“这边有大船,你去抢一艘,大爷终于可以歇歇了。”刚相仔细看了看,摇头道:“要抢你去,那是战船。” 此时圆木飘过连绵的山峦下,让两人终于看到山后情形,诸农不禁眼皮一跳。失去山体遮挡,右岸山后积蓄的火光杀声如同爆发一般,猛地涌将过来。只见眼前火光处处,人喊马嘶,竟是一片战场。诸农单打群殴也见得多了,打起来自是不怕,却从未见过这种场景,有成千上万人在火光中舍生忘死的拼搏厮杀,恍如闯进了一片修罗地狱。他一时间头皮发麻,体内内息翻滚涌动,丝丝缕缕,似乎都要争先恐后的从光溜溜的头上飞出来,逃到九霄云外。 诸农真气一滞,脚下木头摇摇晃晃,走的便慢了。只听刚相叫道:“快走快走,前边是郡主的船,我们上去!”诸农向前望去,只见前边江上有一个转弯处,江面渐宽,星罗棋布的交错着无数战船,明显也在交战之中。其中两个船离得最近,尤为显眼,正是均州城外所见的两艘楼船。 诸农稳了稳身形,心道:“上个屁,赶紧从左边上岸跑吧。”刚相见他不动,急道:“怎么不走?”诸农不答,重新调匀内息,那圆木在水中打了个侧横,猛然加速,直奔左岸。刚相身子一歪,好悬栽倒在水中,忙定住身形,惊道:“三师兄,你往哪去?”诸农道:“你站稳了,我要去鄱阳湖,又不去找赵小妞,现在该上岸改走旱路了。” 刚相怒道:“那你先送我上船不行么?”诸农道:“我就不送,你到前边岸上找船吧,现在过去,谁认得我们。一通乱箭射过来,你挡得不住,我可不会游泳。”刚相也不会游水,闻言不禁一怔,向前望去,只见两方船只混杂,黑夜中箭矢横飞,确实不易靠近。 诸农绕过一片沙洲,悄悄靠近岸边,待到近处,突听刚相低声道:“岸上有人。”诸农脚下微侧,圆木在岸边轻轻划出一道弧线,只见岸上黑压压的一片人马,却哑然无声,只是远远望去,分不清是红巾还是元兵。诸农心中打了一个突,这年头两方一边乱兵,一边暴民,军纪似乎都不太好,这么多人,好像军容整齐,却不知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事对面岸上的兵卒也都看到江中的两人,似乎一阵有轻微的sao动,便见前头领兵之人呢举起手来,刚相低声喝道:“快走!”诸农暗骂一声,双掌隔空击在水上,一声大响,圆木转向偏江心方向,直窜出去,随即破空之声从身后响起。这声音诸农已经听了多次,但属这次声势最大,如同漫天飞蝗一般,正是一蓬箭雨从后边射了过来。
诸农心中暗骂,心道:“不如直接去船上,正好由刚相打头挡箭,现在倒好,变成自己收尾。”脚下圆木越行越快,他身形微蹲,弯腰一声低喝,双掌结结实实的打在水面上。却入水无声。水面微陷,两道水柱猛然向后射出,在半空炸成一蓬水滴,纷纷击打在飞来的箭矢上。这些水滴甚密,那飞来箭支中的大半都被打偏,剩下的都被诸农和刚相掌势劈飞。 岸边一轮射空,接着又射出数箭,只是诸农跑的太快,这时离岸已远,射到箭支无力为继,俱被诸农一人打掉。他恨恨地问刚相道:“今儿什么日子啊,这么大吉大利?”刚相随手扔掉手中一只箭支,道:“六月十二,岁煞西,诸事不宜。”诸农叫道:“你早说啊,我们回家去。”刚相气道:“我可没叫你,是你自己要出来的。” 两人在岸边绕了一圈,再回到江心,已经离得前边的船只近了。刚相没好气问道:“你还要上哪去?”诸农脚下再加力,圆木向前,离着前边的楼船又近了许多,回道:“送你上船去啊,到赵小妞那里住几晚,等哪天易出行了再跑出来。” 话音未落,就远远见前面楼船上飞起一个黑影,迎面砸过来,破风之声远超刚才身后射来的箭羽。诸农大惊,所幸那黑影飞的不准,从两人头上高高掠过,直砸在江水中,掀起过丈的水柱。诸农急忙问刚相道:“我刚才说话声音很大么?” 刚相不理他,向前大声喊道:“马旭烈,别开石砲,是我。”声音在江上远远传出去,圆木向楼船方向滑行,对面果然不再扔石头过来。只是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只小船靠了过来,船上几人弯弓搭箭,似是来者不善,看来是红巾军的人。诸农大叫道:“牛旭烈,别射箭,是同伙。”这声音猛的响起来,便如夜空霹雳,不单把前边刚相吓了一跳,直将江岸边的厮杀声都压了下去。 喝声过后,四面静了一下,随即杀声再起,那对面的小船之上的人听着声音不禁呆了一呆,转眼间诸农两人的圆木已经滑过,靠近大船。只见船上抢出一人来,喊道:“是三师弟和四师弟吗?”刚相想答,一瞥眼,却见船上站着的另一个人,回头望诸农道:“三师兄,问你呢。” 诸农正望着那艘小船上的人,闻言答道:“正是,刚才是谁打我?”那船上的刚定连声叫人放下绳索,另一人却走近船舷仔细观望。待到再近些,诸农速度不减,在圆木上跨前一步,抓住刚相衣襟,喝道:“过去吧!”甩手将刚相扔起,刚相遂不及防,却不慌乱,在空中腾身翻了一个空翻,调整身形、手已经搭在船舷上,借势上跃,稳稳的落在甲板之上。 诸农微微蹲下,双手仍是一拍水面,猛然间水花四溅,他连人带圆木高高跃起,接着来时的冲势,穿过船舷,“咚”的一声落在船上。船舷旁的站着的那人被逼得倒退几步,避过横冲直撞飞来的横木。 诸农在甲板上迈下圆木,活动了下手脚,回头笑道:“曾岁晚,你还没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