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章、当年岱岩悲如许
诸农啸声未歇,武当山中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是哪派高人驾临武当,还请堂前叙话。”此时啸声清越,在四下山峰间回荡,却丝毫掩盖不住这声音。诸农止了啸声,直向展旗峰上冲去,口中回道:“均州沧浪大黄店主诸农,前来拜访武当山张真人,武当六侠和宋小哥。” 本来山下紫霄宫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啸声从山巅传来,但秃头不知收敛,他这一张嘴,便如春雷滚滚,四方震动,再也听不出人从何来。待回声稍止,诸农已经到了紫霄宫西侧峰顶,只听山下换了一个声音道:“可是店主刚诺大师?”这声音清朗,虽不如刚才的平和中正,但也听得清晰。 诸农望了一眼山下,只见半山中立着一个红墙青瓦的大殿,想就是紫霄宫,再往前是错落的亭台楼阁,向山下一直绵延了近一里。心中暗想:“这才是累世的地主大院,比自己那破山头强得太多。”他身形不停,踩着山石树木,一路下山,口中道:“不错,下边是张四侠么?” 山下声音道:“正是在下,大师前来,有失远迎,张松溪这里有礼了。”诸农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见到熟人咱就说实话,山外兵荒马乱,和尚的店里断了炊烟,特向山里道爷们化缘来了。”张松溪朗声道:“大师远来是客,先请...近前说话”他本想说还请到知客堂说话,只见山上一道人影踏着山石松枝,飞速而下,转眼便消失在紫霄宫之后。想到知客堂还在山下,便临时改了口。 话音刚落,诸农已经从一侧的墙上越过,轻轻的落在殿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张四侠好啊,山下元兵封了谷口,和尚只能从山上过来,得罪得罪。”他刚才跑的兴起,顺势就想抄个近路,踩着紫霄宫的房顶跳进来。幸亏还记得,这次来不是为了打架抄家的,翻墙已是不对,哪能再去踩了人家供奉用的房子。 院中站着七八个人,为首两人中一个是张松溪,另一个是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正站在那里看他。另几个道士看各个方向的都有,听见他说话才转了过来。从山顶到紫霄宫只有一里多远,却非坦途,虽然不是陡峭绝壁,但也确是无路可走,诸农说话间转瞬即到,实是惊人。张松溪见过他手上功夫,此时才又见识了这和尚的轻功,正要赞上几句,便听那虬须大汉道:“山下兵乱近月我等也知晓,只是均州鞑子一直受到围攻,此刻有援兵到了么?” 诸农道:“这位是莫七侠?”那人拱手,大声道:“正是莫声谷。”诸农道:“有礼有礼,昨日红巾刚刚夺了均州,今天早晨元兵就从汉水上游杀来。一开始在江上烧尽红巾军战船,然后不到一个时辰便攻入城中,想那红巾军的杨普雄,此时已经跑到武当山门外了” 莫声谷望了张松溪一眼道:“他想到武当山躲避么,我们可不想收魔教的人。”张松溪摇头道:“未必,多半是去房州,他自逃去,我们不需理会。”他转头对诸农拱手道:“那日后我曾到朝武街寻访大师,只是已经人去屋空,今日到访,可否瞧瞧我三哥的骨伤。” 诸农笑道:“和尚化缘自不是白化,正要看看。只是我店中一百多口老弱,躲在山上已经断了粮,可否先请张四侠凑出些粮草,待我治完之后可马上送去。”张松溪稍稍迟疑:“这一百多人的粮草可是不少,这和尚向来要的不便宜,不知需多少天的。” 这时只听殿西的角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白眉白须的道人走出来道:“救人自当竭尽所能,武当派会马上筹措粮草,过会帮大师一起送去。” 院中众人纷纷行礼招呼,诸农望过去,只见那道人也在看他,还未等到诸农开口,就听老道问道:“这位大师的功力高深,不知出自何派,老道却听不出来。”一月前,张松溪曾经演示诸农的武功,请教师父。但张三丰也未曾听闻过,刚才听墙外诸农脚步,只觉对方功力虽高,但步伐随意,却听不出来出自哪个门派,是以上来先问。 诸农心中却想:“哎呦,还是从墙上跳进来好,连张三丰都马上跳出来了。要是从山下来,隔着一里地,想见都懒得走。”他仔细的看了两眼,才合十道:“终于见到了张真人,和尚真是三生有幸。在下出身西域苏巴什古寺,来中原不过三、四个月,只想在武当山前落户,谁知中原乱战,更甚于西域。”他笑道:“我在龙巢山上的房子还没盖好,人就要饿死了,还要多谢张真人慷慨相济。” 张三丰捋须笑道:“原来还是邻居,不必如此客气,大师内力轻功都是不俗,武当派有此佳邻也是喜事。”他转头道:“远桥,让松溪与声谷马上去筹措粮草,莲舟随我陪大师先到岱岩那去。” 此时大殿外应了两声,诸农只听得似是一人过来,寻声望去,正殿小门被推开,一个宽袍大袖的道士和一个面色沉静的中年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正是宋远桥和俞莲舟,身后还跟着宋青书。他心中不由暗道:“这老道多大岁数了,耳朵怎么还是这么灵,看来武当内功却是不错。反正住得近,要么继承一下苦工头陀的衣钵,每天来听听墙角,免得以后老时耳目失聪。” 昆仑山路途遥远,武当诸侠带领弟子赶往光明顶,年中时便要出发。因此除了殷梨亭去峨眉送静迦未归外,其他人均留在山上静修。诸农止住胡思乱想,合十赞道:“和张真人说话,真是舒服省力。”张三丰笑道:“大师也是直性人,小徒还望费心。” 那边张松溪已经过去和宋远桥说话,诸农转头道:“宋大侠,先帮我准备一百个人十五天的粮草,若治好俞三侠后,再给我一月的粮食。如若武当山有余,我用现银来买,你看如何?”宋远桥一愣,道:“如若大师能治好我三弟,莫说一月,就是十个月的粮食,武当山也竭力去凑。” 诸农摇头笑道:“宋大侠不需客气,咱是商家,生意一笔是一笔,都要明码标价。再说,我们西域习惯一日三餐,吃得可多。俞三侠完全恢复还需三个月,我不贪你便宜,你也莫让我吃亏就行。” 张松溪在旁插口道:“大师,这一天一石米可够了?”诸农愕然道:“一石是多少斤?”张松溪道:“不知西域算多少,在楚地,一石都在一百斤左右。”诸农笑道:“够了够了,最好在送些干菜咸rou。”张松溪与宋远桥对望一眼道:“只要武当山有,这个当会带上。”诸农拍手道:“多谢多谢,如若有的话,过会先给我拿一份,今儿个还未吃饭。”院中诸人相顾无语。 当下诸农随张三丰和俞莲舟穿过院中另一侧门,走过两个天井,走到俞岱岩的卧房中。俞岱岩本在小憩,刚才被诸农的啸声吵醒,正在躺着。张松溪月前回来,和众位师兄弟都商量过,独独未和俞岱岩提起有人会治骨伤一事。只怕希望过后反成失望,又伤了三哥的心。此时俞岱岩床上已经躺了二十年,吃喝拉撒均是不便,此时身体已经是皮包骨头。诸农当年也照顾过病中的亲朋,知道其中的苦楚,打了声招呼,便上前查看伤势。
一看之下,不禁吸了一口冷气。他原来以为有自己不到,刚相与刚定等人下手可能要轻些,没想到伤势似乎依旧,除了自己喜欢捏的的脚踝未损外,俞岱岩的指骨、腕骨、臂骨、腿骨都尽数被捏碎。双手已经变形,模样骇人,运力探去,双腿骨骼也都错位,根本不能吃力。诸农心道:“这几个家伙这些年在外边不知捏了多少人,下手这么重,到底想不想治啊。尽给他找麻烦,若不是看在师兄弟的份上,恐怕自己忍不住去拍死他们。” 所幸除腕骨稍微麻烦一些外,其余对诸农都不是大碍。只是看来看去,他还真不信单凭黑玉断续膏,张无忌那个没有半点临床经验的蒙古大夫乱捏一气也能治好骨伤。嘿嘿,诸大夫也要有二十年的行医经验才敢上武当山,他才治过几人。 诸农沉吟片刻,对俞岱岩道:“治这伤倒不难,只是三侠身体羸弱,身上骨伤也多,我今日先接好双腿,如果受得了,隔上几天再接手臂,到时能下地走动时,再治双手。一来免得过于疼痛,二来全身不能动,起居太过不便,你看如何?” 俞岱岩本来早已不报任何希望,今日见外边吵闹,不一会师父陪着一个和尚同来,竟说出能治的话来,道:“大师如若能治,感激不尽,全凭吩咐。” 诸农笑道:“不用谢我,你师兄弟在外边筹备粮草可不能送晚了,否则有人饿死,和尚可救不来。”他让小道士将俞岱岩裤子退下,见他腿如股柴棒一般,但肌rou还有些未完全萎缩,显然不是武当内功玄妙,就是其它人经常帮他按摩活血。诸农将黑玉断续膏涂在伤处,双手覆于俞岱岩腿上,反复试探良久,猛然喝道:“忍住了!”内力到处,伤处骨骼寸寸崩碎,又瞬间被内力一一重新排好。俞岱岩眉头一缩,咬牙一声未吭,任由诸农移动药膏,附着在断处,在运内力使之凝固。这是纯粹的体力活,一时间室内又是蒸汽升腾。 诸农过了半个时辰才收工,拍拍手叹道:“哎,可怜我山那娃娃,要是这么治恐怕现在早已好了。只是...只是吃的实在不够。”他本来想说,只是无人替他再多掏些钱,不如俞三爷的贵宾待遇啊。但想到这话不能乱说,如果受到武当大侠的鄙视,就是自降人品,对今后做生意大是不利。俞岱岩此时连固定都不用打,待到断骨长合,那凝固连接之处自会被吸收掉。 他回头对张三丰和俞莲舟道:“俞三侠的腿骨估计过了两月便可下地,如觉得顶得住,晚上可以再重接手臂,到时用双拐活动,也可以帮助康复。”俞莲舟上前紧盯着俞岱岩的伤处,犹自不敢相信,颤声道:“真的能动?”诸农笑道:“咱在均州行医卖药,安家落户,如果敢骗武当山的大爷,岂不自找灰吃。” 只听俞岱岩低声道:“二哥,似不是很痛,可以再接臂骨试试。”俞莲舟看向诸农,只听和尚道:“我说俞三爷,你想累死我么?刚才因为未伤皮rou,骨中血管不多,又有药力在,所以不痛,过会就厉害了,你在这里不能移动,等我吃了饭再说。” 张三丰点头道:“正是,已叫人准备好。”挥手叫小道士领诸农去吃饭,他则运力小心查看俞岱岩伤势,不禁叹道:“不错,这几十块骨片都能在挥手间复位,看来岱岩伤愈果然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