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章、置酒备墨翻手间
这楼梯过道本来不甚宽敞,宗维侠与唐文亮忍着怒气带人下楼,这猛的一停步,六个人都挤在楼梯之上,如果下边这几十箭此时齐齐射过来,就是崆峒五老齐至,也不过是多了几只刺猬而已。崆峒二老成名已久,江湖中走动四十几年,威风过,自然也被人揍过,只是从没有卡在过道中,上不上去,下不下来,又被这么多弓箭指着,如同rou在毡板,空有一身武功,却无处去使。 宗维侠便想要退到二楼去,不过心里思量,刚刚还从上边灰溜溜的下来,现在又怎拉得下面子回去,微微晃了一下脚,身形却没有动,只是脸上神色不变,冷冷的看着下边。 眼见对方手拉强弓的足有四十几人,个个神色彪悍,分列五排,衣着一半汉人,一半竟还是蒙古服饰。后边还站着十几个伙计模样的人,一脸幸灾乐祸的神色。 他心中紧张,暗自在想,崆峒派与流沙堡在河西一项井水不犯河水,莫非他们投靠了蒙古人,有意设局,引他们入瓮?对了,这帮汉子手里拿着的明明是神臂弓,如果不是元庭的官军,谁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挎着。 旁边的唐文亮也不安的动了动手臂,宗维侠一直抓着他的胳膊,此时越来越紧,他又不好挣脱。只能咬着牙对下面怒目而视,只见下边全都是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却不见跑堂的小二和刚才说话的掌柜,他狐疑地左右瞧瞧,刚才他就想可能是被这两人在楼下偷偷暗算,此时心中怀疑更甚。突听楼梯口柜台后有椅子翻到之声,有人叫骂:“别挤我,你到一边去!”,另一人带着哭音道:“不是我,是阿土碰倒的。”接着便那阿土嚷道:“就让它倒在那里,刚好挡着。” 听声音,前边的是刚才的掌柜,最后那个正是跑堂的小二,原来这两人早已躲在了柜台后边。唐文亮一时竟觉胆气突壮,回头喝道:“林二,顾八,你们这什么意思?要杀唐文亮,叫林雪纲来和老子单挑,不要耍这阴险招数。” 林瀚海正在喝酒,见崆峒派的人停步时,也心下奇怪,闻言将酒杯一放,沉下脸道:“唐三爷,别忘了,找茬的可一直是崆峒派的人,你一再相逼,莫非以为我们流沙堡还真怕了你们崆峒派了么?”唐文亮叫道:“那你为何让这么多人拿弓箭堵在这里?今天你有本事便叫他们放箭,崆峒派定不与你们干休,嘿嘿,崆峒五老即便只剩下三个,也足够挑了你们八人。” 只听一个声音道:“我说这位老爷子,信口开河可也要有个谱。话说人家今天包楼,你们就上来抢位置,人家抓人回去想报仇,你们就冲过去抢凶手,人家叫你们听个曲儿,你们就连拉板胡也要拽走,这天下间莫非只许你们名门大派的老爷们横行着,就不许我们山沟里的小子霸道一下么?” 诸农已经回到刚颠的桌上坐下,见他还在摆弄那酒坛,那酒坛中竟传来酒水回旋翻滚之声。诸农说话之时,刚颠呵呵一笑,那酒水呼的喷出一股来,却是奔着临近一桌的司徒千钟去的,只是准头不够,喷到一半,便直落向地面。司徒千钟“哎呦”一声,从拿起杯子,手一翻,正接在里边,笑道:“你看看,这里酒水乱飞,伸手就能接上一杯,实在是人间仙境,大派的老爷啊,让酒鬼在这里拉板胡到死吧。”他这边怪声怪气,上边便有人哄笑。 刚颠双掌覆于坛壁,真气充盈于坛中,运行之间愈发得心应手,微微一侧,又有一股酒奔着诸农喷过来。诸农忙拿起杯子伸手接满,微微抿了口,望着楼梯上的几人,得意道:“这个要叫你知晓,可不是流沙堡的和你们崆峒过不去,下边的那些人都是和尚的手下,诸位看如何啊?都是刚刚开始跟和尚混的精兵,我从肃州要来训练才不到一月。哎呦,我倒忘了,可能有十几个的弓还拉不住这么久的,你们可要小心了。” 正说着便听弓弦声响,接着“咄”的一声,却是两支箭飞出,一只被宗维侠接住,另一支被唐文亮掌风劈开,插在了楼道板上。不过宗维侠出招接箭,终于松开了唐文亮的胳膊。但觉臂上一松,唐文亮心中竟有些敞亮,嘴上本要来品评一下这所谓精兵,讥笑几声。但那箭羽接二连三的不停射来,他不免又全身紧绷着,凝神应对,一时无暇说话。这箭羽插在过道中,让这楼梯的上更为拥挤,崆峒二老越接越是心寒,后边几个随从幸亏两人在前边挡着,才没伤着,不等得两人命令,已经是连滚带爬的又跑回楼上来。 崆峒二老铁着脸,站在楼梯中间,身旁的楼板上已经插满箭支,这一阵凌乱的箭矢已经不好接架,但面前仍有几十把弓凝而待发,若是同时射来,其结果不想便知。何况其他射出箭的,毫无愧色,回手又抽出一支来,弯弓搭上,想是坚持不了多久又会射出来。唐文亮喝道:“那和尚,要么就叫他们一起放箭把我们射死,要么就开口要价,这么零零碎碎的吊着有意思么?” 诸农笑道:“有意思啊,我要学二位的横行无忌的劲么,一下子来过,向谁去显我的霸道威势?”这会楼上之人一会去看刚颠倒酒,一会转过去看下边的二老破箭,一时竟然眼睛都不够瞧的。有几同行的客商忍不住站起身来朝这边望着,还有些持重之人,不免心里不由暗暗担心,这下边万一射死了人,恐怕转眼便是大祸。 诸农一手端起酒杯走了过来,那几个随从相互望望,却不敢相拦,四下散开,诸农也不理他们,直走到楼梯口,手搭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司徒千钟道:“不好不好,都被你挡住啦,看不到,还是别射了。”诸农转身一笑,心知司徒千钟等人心里虽不满崆峒派,但也没到非要杀了二人的程度。突地回头喝道:“阿鲁,姜德,马容,收队!黑刺押后,小二,我们要的牛rou呢?” 下边喝声响起,三排持弓大汉倏然收箭,回到座位上,最后两排齐齐退后一步,仍端弓对着崆峒二老。那小二听到把自己也算在里边,从柜子后边露了个头,嘴一咧,又缩了回去。只听掌柜的在下边骂道:“你这死崽子,客官叫你去送牛rou呢,都切好了放在那,还不快去!”那阿土似是毫不怕他,还嘴道:“楼梯还堵着呢,你叫我怎么上去?” 诸农抿了口酒,拍拍楼梯的扶手,道:“咱们萍水相逢,也都显过威风,现在可以上来说话了吧。二位,请了。”他随手一甩,一道白光,直奔宗维侠后心。宗维侠听见后边风响,身形微侧,右手箭杆一挡,只觉箭上一沉,那箭杆直弯了下去,飞来的白影在箭杆上弹了一下,宗维侠左手一把抄住。细看过去,原来是一封信,上写崆峒五老亲启,正是青城派给崆峒五老的那封。 诸农朝着下边摆摆手,那最后两排的大汉也收弓回去坐了,诸农叫道:“继续喝酒吧,明天每人发二两银子,刚才谁射箭了,没中的都扣一两。”下边欢呼声雷动,又纷闹起来。 宗维侠与唐文亮听说没射中要扣银子,却俱都全身一紧,生怕下边有不甘心的人再偷偷射箭过来。抬头看去,见众人都收箭回去,这才稍稍安心,两人对望一眼,宗维侠低声道:“上去,看他要怎样。” 两人此时要闯出去倒也能成,只是二人的随从都跑到楼上去了。大名鼎鼎的崆峒二老面对一堆无名之辈的弓箭,抛下门人夺路而逃的事情,他们现在还真做不出,只好随诸农又上楼来,在刚颠这桌坐下。 刚颠一直没理睬这两人,此时也不打招呼,见他们坐过来,酒坛微转,又给他们满上两杯。这时他控制的熟了,不用人接,也倒得很准。转过酒坛,猛的那酒水从坛中飞起,化作一条长龙,直灌入最远的那桌上,那人也伸手灵巧,轻轻一弹,酒杯飞起,刚好落到长龙落处,霎时如龙归海,竟是一滴不洒。众人又是一阵喝彩,那人举杯道:“谢过大师倒酒。”一口干尽,正是随诸农一起东返的曹归义,他缓了近一月,现在显得竟有些温文尔雅,已不是当初气极败坏的模样。
崆峒二老也向刚颠点头致意,心下却是暗惊,且不说这秃头的武功看不出深浅,这边倒酒的和尚一身功力也非同小可。崆峒五老中恐怕无一人及得,只是江湖上似乎没听说过此人。 司徒千钟叫好过后,回头晃晃酒杯道:“大师,还有么,给酒鬼再来点。”刚颠刚才给楼上的人倒了一个遍,就连马法通前边的那个破碗也没放过。他常年制作黑玉断续膏,内力控制精微之处,并不比诸农差多少,刚才学诸农的方法,却突然尝试了平生未做之事,触类旁通,那下别人看不出,他自己却知,内力在坛内涌动如潮,将剩下的残酒尽数逼出,这已经是最后一杯了。 他拍拍坛子道:“一滴也没了,把你那坛借我吧。”司徒千钟占着一坛,还想到他这里来蹭酒,哪里会给他,连忙抱紧,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个也快见底,最要叫你师兄再去要上一坛!” 宗维侠又看了一圈,却觉得与刚才感觉完全不同,这楼上之人似乎个个都不简单,即便是一个兵丁也能与他们对峙,两人合起来活了有一百多岁,这次霸王楼闯的确有些孟浪了。忍不住开问道:“不知阁下又请我们上来有何吩咐?”他听诸农自称和尚,但打量起来却全无和尚行止,所以也叫不出那大师二字。唐文亮道:“就是,有话快说,难道让我们上来看戏么?” 诸农望着崆峒二老,缓缓道:“和尚我与崆峒派也没有什么过节,今天遇到逞其能而已,既然两位输了...”他顿了顿,唐文亮哼了一声,却未反驳,诸农续道“和尚也还了信,在此便直说,我听说似乎江西有个鄱阳帮,帮主似乎是崆峒派的记名弟子?” 唐文亮道:“不错,鄱阳帮帮主刘潇儒曾和我学剑,阁下莫非和他有过节?”诸农哦了一声,心道:“学什么不好,偏跟这老头学剑,估计他自己也是不太会的。”他拍了一下腿道:“那就更好了,和尚请宗二爷和唐三爷给这刘潇儒写封信,叫他为我效力两年,你看如何啊?” 唐文亮心下疑惑,道:“不知阁下要做什么?一来那刘潇儒虽是我的记名弟子,但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叫他跟随阁下做两年事,二来他出师已久,也未必肯听。”他言下之意,诸农要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他写这信岂不是害了人家。 诸农心道:“围剿光明顶时,鄱阳帮肯定不是什么自告奋勇,应是得了崆峒派的传信才去的,不过如此看来,这刘潇儒对师门倒是忠心耿耿,轻易就派出三十多个人千里迢迢的去玩命,结果被人顺手包了饺子,说不定自己也搭在里边。只要这老家伙肯写信,自己到了南方,用船应该是不愁了。” 他轻笑道:“我从西域来,要到南方去做生意,旱路无碍,却缺了水路一环,两位只管帮我写信。”他手一招:“这做生意,赚银子的事情吗,和尚还没听说谁不愿意的。”那边看着马法通老道的高铁哥已经过来,将笔墨纸砚端上,在桌上铺好,倒了些水便要磨墨。一边突的伸过来一只手掌来,在砚台一按,猛的一道漩涡升起,只见刚颠面带笑意,伸手做个请字,那墨汁已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