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擒

    罗长老正自疑虑重重，背后忽有一人断声喝道：“什么人？”

    断声暴喝之人系丐帮高手，名叫赵廷枫，他是罗长老的心腹。此人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生得面色黑黄，满脸麻子，长着一双鱼泡似的眼睛和一对招风耳。他的表情总是保持着刻意地冷峻，像是在时刻凝神戒备。他于三年前接任了丐帮毒蛇堂的堂主。

    丐帮的毒蛇堂自嘉靖年始设立。其职务就是为丐帮搜集武林中重要的情报。到了万历年的时候，毒蛇堂里的极少数精英，更以高级间谍的隐秘身份，混进了京师大内和边防军队。凭着一系列情报任务的出色执行，当年的毒蛇堂堂主端木忘忧为丐帮立下了赫赫战功，更借此做到了丐帮帮主。可以想象，这毒蛇堂实为丐帮最举足轻重的部门。如今的毒蛇堂堂主赵廷枫，更是一名极其出色的情报专家。而他的耳力又异常敏锐，能听到身周一丈距离以内极细小的声音，在这一点上，他可说的上是天赋异禀。他一向警觉性奇高，周围但有风吹草动，无不为他所察觉。他本是丐帮的十二精英之一，在武林中也颇具盛名。

    赵廷枫正发现附近有人隐藏窥探，所以忍不住出声断喝。果然，众人听见他出声示警，都不由耸动。他们所讨论的内容事关重大，十分机密，绝不可叫外人知悉。稳如泰山的罗长老尚自宁定，可聂天怒却不由得脸色大变，厉声喝问：“哪个在此？”

    就见赵廷枫早已一个箭步蹿出，身形似闪电般向西北首一片林中落去。

    哪知他的身形才扑了过去，紧接着整个人便倒翻而回。赵廷枫落地时，脸上已露出了惊怒异常的神色。他用左手抬起了自己的右臂，而他的右腕处正汹涌地喷着血。

    他的右手竟已被人割去！

    纵然罗长老素来处变不惊，然乍见此状，脸上亦不免露出几分愕然之色。他心里很清楚赵廷枫的武功，堂堂毒蛇堂的堂主，丐帮的十二精英之一，不必说他在丐帮已属一流好手，纵是在江湖上，那也是很排的上号的角色。居然会被人一招间割掉右手，怎么可能？！难道此处竟然隐藏着非同一般的人？

    罗长老虽然惊诧，却并不慌乱。长啸一声，从怀中已摸出一把大约有十几条数目的青蛇，然后朝着那西北首方向的密林中投去。他要用以活蛇为暗器，来探一探对方的虚实。

    可活蛇投入密林中后便即隐没，不见那密林中有任何变化。

    过了半晌，自那林中方才悄然现出一个人影。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个姽婳俊美、风流婀娜的年轻公子。这俊美公子正自手摇着折扇，翩翩然地迤逦出来，一张极其漂亮的脸上，却露出冷艳高傲的神情。

    包括聂天怒在内的大河帮众人，甫一见这少年的样子，便即立时惊呼出声。原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名俊美非常的少年，正是他们几日前在洛阳城中酒楼上会过的，就是那个曾经挟制住清茗道长的“林飞雪”。

    这“林飞雪”，自然便是女扮男装的林瑞雪了。

    其实以她的武功，未必便能一招击败丐帮毒蛇堂堂主，更何况仅以此一招便削断了赵廷枫的右手。这无非是因为她手中的断肠剑实在太过凌厉，那剑身竟可自生威力无穷的剑气。剑气无形，在赵廷枫扑近一丈远近时，剑身上的剑气便激发出来，自行斩断了那赵廷枫的右手。赵廷枫不明就里，自然惊愕异常。虽然吃痛又心中恨怒，但不知对手是何等样人，所以不敢再轻易冒险，于是赶忙倒翻而退。

    却见林瑞雪已将扇子一收，然后面无表情地拱手道：“诸位英雄志存高远，所谋者大，令人万分钦佩。却不意竟教区区在下于偶然之间无意地听到了这些宏伟蓝图，这真可谓是意想不到，出乎意料，误会之至。”她声音轻柔悦耳，语气中却尽是戏谑嘲弄之意。

    罗长老听了她的嘲谑，立时便愤怒起来。于是暴喝道：“误会？误会个你奶奶的！你这小杂种是谁？”

    丐帮中人多是粗人，出口便是脏话。这等脏话在绿林中人听去，原是斯通见惯、不以为意的。可林瑞雪是个女孩儿家，自然受不住脏话，而且她生平又最恨被人用“杂种”这一词相辱骂。所以，她当即便怒火中烧，脸上秀美一剔，手中断肠剑便向前递出。

    断肠剑寒气自生，直取罗长老。来的快，更来的狠！

    罗长老不由吃了一惊。他万料不到对面这漂亮少年出手间竟有如此剑气。他哪里知道这剑气乃是由剑之自身而发，而绝非来自于她林瑞雪本身的功力。殊不知林瑞雪手中寒铁乃系天下第一等之神兵利器，本为万历年的武林奇派绝命门之掌门绝无请手中之物。绝无请死后，这剑也就遗失了，许多年不见于江湖。说起这剑，以其锋锐而论，可谓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端的是谁与争锋的一把宝剑。但罗长老等人皆不知其中真相，还只道是面前的这名漂亮俊美的少年身怀绝技，后生可畏呢。所以，众人都不禁讶异非常。

    眼见剑气已及罗长老面门，他不得不退。

    但丐帮九袋长老的身份又岂能是侥幸得来的？只见罗长老虚掌向下一托，身子便临空而起。那道凌厉已极的剑气便从他脚下划过。与此同时，罗长老不收掌力，而是向前拢去。一道似柔似刚并贯着劲风的掌力，直扑林瑞雪。

    林瑞雪自然识得好歹，所以未敢托大。慌忙中，她将断肠剑一立。只见剑势斜倾，仗着剑身上生出的剑气，便劈开了直扑而至的那道刚柔兼备的掌力。

    不过，林瑞雪毕竟是内力不及，她所以能劈开掌力，无非全靠的是断肠剑的剑气。而她自己早已被这道深厚的掌力震得虎口发麻。断肠剑一时拿捏不住，竟就从手中跌落。

    林瑞雪方要俯身拾剑，那罗长老已欺近身来，虚掌一扣，便拿住林瑞雪肩头要xue，他口中断喝一声：“站住！”

    仅以两招间的变化，这丐帮九袋长老罗大树即要就此擒拿下了对手。但林瑞雪的应变也是超乎寻常的快，只见她的纤纤小脚上足尖一点，便将跌落下去的断肠剑踢了上来。右手不撤反吐，击向断肠剑。

    宝剑由掌力所驱，便向罗长老胸口扑至。

    林瑞雪掌力不深，但剑气狠辣决绝。罗长老如何能不知利害？是以慌忙撤掌后跃。

    眼见宝剑飞至身前，不及躲闪，慌乱中，他伸手去接。这一招若非拿捏的火候、准度都到炉火纯青地步，不是手指被剑气切断，便是接不住宝剑以致剑透前胸。

    可这把剑分明已被他接住！

    罗长老二指轻拈，稳稳地拈住了断肠剑尖端。更看他身形已是傲然而立。

    他一捏住断肠剑，心里才恍然明白过来。他通过那剑上传来的劲力，便可察知，原来对面那漂亮少年的内力其实不过平平。

    林瑞雪自然吃惊了。她慌忙去夺断肠剑。掌缘才触及剑柄处时，便狠狠地一握。跟着，竟剑不回收，反是要将那握紧的宝剑向前疾送，去插进对方的心口。

    这林瑞雪的应变和想象力真是超出常人，而且手段无比凶狠毒辣。

    但罗长老的脸上却露出了狰狞的微笑。他的二指已稳稳地捏住了剑尖，索性由得对方去握实剑柄。果然，宝剑虽被林瑞雪握紧，但却不能向前送出分毫距离。一柄断肠剑被那罗长老死死地捏在手中，任由林瑞雪如何用力，只是纹丝不动。

    罗长老继续狞笑着，并说道：“小杂种,知道你干爹的手段了？”

    这罗长老便开始言语肮脏龌龊起来，一句挨着一句地不停地说着那些下流肮脏的话。那林瑞雪一个姑娘家的，如何受得了？她只觉得异常地恶心，心里非常鄙视对方，同时心里也更觉气恼。可是断肠剑无论如何也不能从那老丐的手中拔出，所以心里不免愈急愈乱。

    罗长老眼见对方在无助之下，露出了情急慌乱的样子，他心里便开始得意高兴，又说道：“看你生的这么俏丽秀美，真个是连窑※子里的头牌sao货也比你不上。要是进了梨园行，改行当个戏子，叫你去扮作个小旦，那可一定可人意儿。怎么样？嗯？和你乞丐爸爸回庙里去，咱们亲个嘴儿去？有你伺候着，老子晚年可就不寂寞了。”

    林瑞雪听了他这些恶心人话，直恨得咬牙切齿。但她并未真的慌乱，只是在表面装出一副惶急的样子。却突然间，她撤掌离剑，并挥手祭出一蓬花雨银针！

    那是——飞花暗器！

    飞花暗器——直取面门！

    罗长老暗叫一声：“不好！”可惜，他大意之下，已然躲避不及。他赶忙伸掌挡在脸前，数十枚银针便一齐钉入他的手掌。

    林瑞雪这才抢起断肠剑。方要抽身而退，右肋却一阵酸麻。原来罗长老遭袭受伤之下，心神不乱，左手木杖点出，立时封了林瑞雪的xue道。

    “你这小兔崽子和朱雀门的林大魔头是什么关系？”罗长老按捺不住惊怒，大声地喝问道。

    这罗长老将近六十的年纪，混了江湖大半辈子，阅历自是极其丰富，所以一下子便即辨认出这套暗器的名堂来，识得它是“飞花暗器”，更知道这种暗器乃是朱雀教教主林仪凤的伎俩。又知林仪凤性情乖戾，武功向不外传，是以猜测面前之人必是和林仪凤有所瓜葛。

    林瑞雪苦于xue道被封，难以抽身。但她向来性格执拗，不肯轻易服软。便怒道：“臭叫花子也配我问题？你是想让我嘲笑你吗？”

    罗长老听对方言辞无礼，更加愤怒，方要发作，却觉中了暗器的右手手心发痒，便知中了暗器之毒。当下由怒转惊，便喝道：“快把你这暗器的解药交出来！”

    林瑞雪叱道：“老叫花子，臭要饭的，死不要脸的贱乞丐，你和谁大呼小叫呢？我听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说，你现在还不让自己去死，你是不是挺不要脸的？你说，你是不是让人觉得你特恶心？”

    罗长老大怒，当即便要扇对方一个耳光。可抬起的手却又缓缓放下，他因担心对方或许是那武林大魔头林仪凤的子侄辈，所以不敢造次。

    林仪凤手创朱雀门，几十年经营之下，已成当今武林黑道第一门派。声势之大，不在三尺门之下。近年来，加上他在江湖各地纵横捭阖，四处兼并，规模之盛，已与三尺门及武林九大门派成对峙之势。其本人也被列在“恶人榜”正册之上的第二名，在江湖上更被称作“恶中无道”。在武林之中，除了那个绝迹于世的万花山庄主人之外，当以他林仪凤的武功为邪魔外道中的翘楚。因此那罗长老绝不敢轻易得罪此人，他生怕面前这刁蛮无礼的少年会是那“极恶无道”的后辈，所以轻易不敢有过分举动。

    林瑞雪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虽然落于人手，嘴上却毫不退缩，左一句“老叫花子”，右一句“臭要饭的”，翻翻覆覆地将罗长老叱骂。只骂得罗长老心头火起，恨不得一掌毙了“他”。

    便在这时，那聂天怒却踱着步走了过来。他站在罗长老身侧，并低声说道：“此人来路不明，不如暂且扣下。罗长老若是信得过在下，便将他交给我大河帮处置。”

    罗长老起初没明白，心里还道：“这少年不知是什么来头，若真是林仪凤那魔头的后辈，老子实在是招惹他不起。将这小子交给你大河帮，倒也正好。到时若有麻烦，老子全推在你大河帮上便了。”但心里又略一琢磨，便立刻回过味儿来：“啊哈！哼！你聂天怒这小王八蛋怕是没安得好心吧？老子现在中了这小子的毒，可这臭小子却不肯交解药给老子。你要把他带走，分明是要那小子的解药来要挟老子。我cao啊！就你这点子没二两沉的心思和才智，也想和我抖落？太嫩了点儿吧！”

    罗长老心里虽怒，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沉吟不语。

    聂天怒见对方犹豫，遂道：“此人适才已听去你我之间的密谈。若要留他在世上，无异于无穷后患。必须早作处置！”

    罗长老见对方立时便要杀死那林瑞雪，心里自然不同意，嗫嚅道：“且……且慢！”

    聂天怒则劝道：“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

    罗长老心道：“小不忍你奶奶的！孬孙！老子是因为不忍心，才不杀这小子吗？啊？哼！”嘴上却并不带出不悦的语气，而是说道：“老夫适才大意，因而误中此孺子喂在暗器之淬毒，所以务必要暂且留着他，问他要出解药，以医治老夫。”

    聂天怒却道：“在下所结识的朋友中，有一位解毒高手。那位解毒高手乃是高丽国人。他的解毒能力，当不在北冥药圣之下。”

    聂天怒说的这话，罗长老自然是不信。北冥药圣是何等样人？那是中原武林医术届的两大奇人之一，他一向与南极医仙并驾齐驱。只是他二人都少到中原，一个避居南洋，一个远赴沙俄，几十年来不回中国，更极少过问中原武林之事。

    林瑞雪却道：“我的暗器之毒，天下独一，只怕连北冥药圣也解不来。你说的那个什么高丽国的猪啊狗啊的，能有本事解得了本少爷的毒？好，那你就叫他去解一解看。”

    罗长老只觉右掌麻痒难当，而且迅速向右臂扩散，心知不妙，情急之下，不禁满额汗水。心中也想：“高丽弹丸之地，能有什么奇人？况且这毒是林仪凤那大魔头所独家秘制，实非寻常。怕是北冥药圣亲临，亦未必吃的准就能解了。”遂道：“把解药拿来，我担保，绝不害你性命！”

    林瑞雪眼望他处，傲然道：“凡是别人主动求我的，我都不应。别人主动给我的，我都不要。”

    “你这小兔崽子！”罗长老听了急了，骂道，“老子再问你一遍，解药在哪？”

    林瑞雪依旧正眼不看他，只道：“那本少爷就再回答你一遍，凡是别人主动求我的，我都不应。别人主动给我的，我都不要。”

    罗长老额头青筋凸起，口内暴喝一声：“老子豁出去了，看老子不毙了你！”说着，抬起右掌，便要劈下。可是，他掌到中途，却又停住。终究他不愿为一时之愤，而冒生死之险。

    就在这时，那聂天怒猛然地抽出了他腰间的单刀，不由分说，便趁机向林瑞雪劈落。他武功虽不甚高，但这一刀挥出的却既突然又迅速！

    聂天怒突袭的一刀足够地快，可罗长老还是伸出手拈住了他手中递进的单刀，并声音冰冷地斥责道：“聂少帮主，你——想要干嘛啊？”

    聂天怒自知武功万万不及这位丐帮九袋长老，于是赶忙收刀撤手，并抱拳拱手说道：“此贼人已听了适才你我之间的密谈，是以决不能留他活口。况且此处距离洛阳城又不远，地点也并不太隐秘。近日四方江湖豪客纷至沓来，难免从这里路过。到时叫武林同道看见，只会更加麻烦。总之，为防夜长梦多，还是早做了断的好。”

    罗长老咬牙切齿道：“难道叫我毒发而亡不成？”

    聂天怒眼里闪着光，嘴上一字字缓缓说道：“所谓壮士断腕，罗长老你……”

    罗长老不等他话说完，当即斥道：“胡说！你叫我割掉自己的手臂不成？”

    “不必如此！”一声长呼忽从近处传来。声音落时，只见背后树丛中窜出一条人影。

    众人又都吃了一惊，急忙回头望去。

    看清那人相貌时，聂天怒先自脸色大变，并嗓音尖锐地惊叫道：“马……马如芥？风云酒楼的马掌柜的？”

    只见来者中等身材，身形微胖，面容和善，眉宇间暗敛英气。正是无锡风云酒楼的掌柜的马如芥。

    此人自风云酒楼神秘消失后，一直在江湖上下落不明。三尺门等十一派人众自离无锡以后，一直四处打探他的下落，却始终毫无线索可循。连马如芥的东家风云镖局也是广撒人手，往各地察寻他的踪迹，同样没有半点线索，都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那日“极恶探花”笑饮血携带九颗人头独闯风云酒楼，之后被来历不明的年轻公子“盗圣”苏幕遮以诡计驱逐了走。而那九颗武林大派掌门人的首级便留在了风云酒楼。

    后来马掌柜的便携九颗首级进了酒楼后房。之后被害的九派掌门的门下亲族子弟随同三尺门、修真教的一众高手，一起赶至无锡风云酒楼。结果不仅没有追到凶手笑饮血，连自家掌门人的首级也都消失了。马掌柜的带走九颗首级后，从此不知下落。

    紧接着，风云酒楼内诸派人马突遭暗算，纷纷惨死。而凶手又似乎可以被确定为是那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杀手。一时间事态愈发扑朔迷离，引得武林腥风血雨不定。为此，三尺门才决定在洛阳召开武林大会。

    而那九颗武林掌门人的首级究竟到哪里去了？

    马掌柜又为什么要躲起来，又躲了这么久？

    他又为何会现身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