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班第一天
第九章 在家住了不到十天，秦众森就决定回滨海了。对于一个刚参加工作的人来说，上班急迫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滨海仙源制药厂崭新的办公大楼矗立在繁华的马路边上。楼顶上竖着大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胃病治，胃病能治！”七个红红的大字。 秦众森敲了敲副厂长办公室的门。 牛宏架着二郎腿正在看报纸，听到响声放下报纸。 秦众森自我介绍道：牛厂长，我是新分来的秦众森，他们让我来找您报道。 牛宏站起来，从办公桌后面快速走上前，热情地握着秦众森的手：小秦呀，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秦众森受宠若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牛宏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刚来，今天先安顿一下，明天再来上班。 牛宏抓起电话，叫来一个留着小分头壮实的年轻人。 牛宏站起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吴建国，秦众森，你们都是今年新分配来大学生，我们厂的第一批大学生呀。 吴建国向秦众森伸出手，两人互相问好。 牛宏吩咐吴建国：小吴早你几天来，你带小秦先去熟悉一下工厂，带他去宿舍安置一下吧，明天再来正式上班。 吴建国带着秦众森围着厂区办公楼车间转了一圈，厂区不大，一百来人的工厂一下就转完了。最后，吴建国领着秦众森来到了宿舍。宿舍就是原来的旧办公室。秦众森打量自己的宿舍，屋里很简单。中间一张小床，床边上靠墙摆着一张书桌和几把小椅子。 吴建国介绍说：咱们厂不大，干部工人加起来才一百来号，都是滨海本地人。今年分来咱们三个大学生，都是外地的，所以厂里从旧的办公室里腾出了三间办公室，给咱们三个住。 秦众森点点头：不错呀，来之前我以为至少要几个人挤一间呢。 吴建国有些遗憾地说：新办公楼刚建好，房间倒是不缺，就是不是专门的住房，不太方便。 秦众森想起大学宿舍，说道：我觉得一来就有单间住，这比大学八个人挤一间，已经是天上了。 吴建国继续说：我就在你隔壁间住，再过去就是单月红的宿舍。 秦众森没听清楚问道：谁？ 吴建国解释说：单月红，也是这次分来的，女的。她还没有来报道上班，听说跟厂长刘联伟是亲戚。 秦众森明白了。 吴建国找了把椅子让秦众森坐，自己坐到了床上：我听说你是干部子弟，父亲还是县长。 秦众森笑道：你哪里听来的呀。 吴建国脱口而出：牛大炮说的。 秦众森没明白：牛大炮？ 吴建国站起身，走了几步把门关上，小声说：就是牛付厂长，他的嘴巴可大了。他说你本来是要去滨海第一制药厂。 秦众森心想消息传播这么快，赶忙解释说：那只是意向呀。 吴建国好奇问：那怎么不去了呢。 秦众森笑着说：说来也巧。有一天我在海边散步，突然下起一阵大雨，我躲雨碰上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就是咱们的厂长刘联伟。 吴建国将信将疑：还有这等巧事？ 秦众森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是呀。雨下的时间长了点。我们就开了聊起来。我告诉她，我是学药的，我要去一药厂。她说一药人才济济，为什么不考虑其他的呢。 吴建国感慨地说：一药当然好了，国营大企业，谁不想进去呀，可惜我们家是农村的，没有路子进一药。 秦众森继续回忆着说：刘厂长亮出了她的身份，说了一大通仙源药厂的情况，说这里还没有大学生，急需我这样的人才，到这里来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的所学和才干。我听了热血沸腾，就决定来了。 吴建国摇了摇头：仙源再好，也是集体单位，你太冲动了，如果是我，我一定是选择国营单位。 秦众森一耸肩：现在木已成舟了，安心在这工作吧。 第二天，牛宏领着秦众森吴建国去了制造车间。车间在厂区最偏僻的一间平房里。两位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就要在这里开始实行锻炼。 车间不大，摆着两台机器。一台已经造好了，另外一台轮廓已经出来了。 车间大门边上一张小方桌，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在泡茶。 牛宏问小伙子：小赖子，你师傅呢？ 小赖麻利的泡着功夫茶：上厕所呢。 牛宏四处张望了一下，车间后面小门走出一中年人，边走边提着裤子拉链。 牛宏待那人走近：陈科长，厂里新分配来两位大学生，刘厂长说了，先放到你们设备科制造车间锻炼锻炼。 陈科长有些为难的表情：老牛，我们这里庙小，哪里能容得下大菩萨呀。 牛宏骂道：你少跟我扯，这是刘老太的意思。 牛宏转头对两位大学生笑着说：小吴小秦，你们就先在陈科长手下先历练历练，过段时间我就来接你们回去哦。我还有事，先走了。 牛宏走远，陈科长招呼秦众森吴建国坐下喝茶。 四个人坐下来，互相一番介绍。 喝完茶，陈科长小赖开始换上工作服。陈科长走到那台做好的机器前，开机试机；小赖则拿起电焊枪开始焊接另外一台刚搭好架子的的机器。 吴建国秦众森左边机器看看，右边机器看看。 看了一阵，吴建国开口问：陈科长，有什么事安排我们做吧。 陈科长抬起头，看了吴建国一眼，苦笑道：做什么呢，让我想一想？ 陈科长说完，又埋头看起运转的机器，好像忘记了两个人的存在。 两人没有等到陈科长的答复，又跑到小赖跟前，看了一会。 秦众森问道：赖师傅，你看我们能做点什么？ 小赖听了，赶忙站了起来说：大学生，你们可别这么称呼我，我也就是个小学徒，年龄比你们还小呢。 吴建国嘴巴甜：小赖师傅，在这里你是老师傅，我们刚来咋到，有很多地方要向你和陈科长学习呢。 小赖冲两人作揖道：这个我可承受不了，你们还是叫我小赖子吧，全厂都这么叫我。 就在他们互相推诿，陈科长忽然开口了：小赖子，你过来一下。 小赖子小跑过去：师傅，什么事？ 陈科长埋头目不转睛看着运转的机器，吩咐道：你去给俞工打个电话，说这机器有点卡，让他过来帮忙看看。 小赖子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了。 过一会，小赖回来继续围着他那台机器忙碌。 看着秦众森吴建国无所事事来回围着两台机器转，小赖忍不住开口了：两位哥哥，你们要不帮我点忙，把这些角钢帮我锯一锯。 秦众森疑惑地看着小赖，又看了看一地的钢材，问道：锯这个？ 小赖点点头：我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吴建国弯腰捡起一根角钢，很爽快地说：小赖师傅，你说怎么锯吧。 小赖还是不敢当，回答道：你们还是叫我小赖子吧，这样听着亲切。 吴建国二话不说了，开始挽起袖子拉锯。 秦众森一看，也只好拾起一把钢锯。这个时候，秦众森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不由暗暗叫苦。 秦众森拉了半天锯，一个年过半百戴着黑框眼镜的干瘦老头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老头轻车熟路走到陈科长跟前：怎么了，老陈？ 陈科长抬起头看了看来人：俞工，来了。 陈科长又指了指机器：传送好像有点问题，老是卡壳，经常会有漏片。 俞工关了机器，弯下腰低下头，手伸进机器。过一会，站起来，重新开了机器。 俞工陈科长捣鼓了半天，停了下来，关了机器。 俞工抓起一块旧毛巾，一边揩去手上的油渍一边说：我看传动这一块还要改进，我再想想办法，回去我去看看进口机器的图纸。 陈科长眼睛还落在机器上：俞工辛苦了，拜托你了。 俞工把毛巾往机器上一扔，忽然看见正在拉锯的秦众森吴建国：咦，今天多人了？ 陈科长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今年刚分来的两个大学生，放在我这，你说我一个小学没毕业的怎么指挥他们做事？ 俞工问道：我听说了，你们厂今年第一次分配来了三个大学生，怎么才两个。 陈科长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我只负责造机器。 俞工看着陈科长说：以后大学生会越来越多，分到你们这的也会越来越多的，你们要懂得用呀。 陈科长仍是摇头：这是厂长的事，我一个大老粗只懂得干活。 陈科长领着俞工走到小方桌跟前，大声指挥着：小赖子，把电关了，过来泡茶。小秦小吴，你们休息一下，过来喝喝茶。 三个人放下手中的活，到水池边洗好手，围着小方桌坐下。 小赖开始泡茶，陈科长忙着跟俞工介绍：这两位就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小吴、小秦。 吴建国秦众森站起身，冲俞工点头。 陈科长指着不远处的机器说：俞工是我们外面请来的工程师，帮助我们制造这台多功能压片包装机。 俞工笑道：我只是画画图纸，造机器主要还是陈科长一己之力。 陈科长推崇道：我一大老粗，没有俞工的画图，也造不了机器。俞工你可是老牌的大学生呀。 俞工摆了摆手手：别提了。 陈科长转身对徒弟说：小赖你去外面的餐馆叫几个菜来。一来欢迎一下小吴小秦来我们这，二来听听俞工讲故事。 小赖乐颠颠跑出去。 俞工来了兴致：好呀，今天中午老婆加班，我和儿子没饭吃，就打打陈科长的牙祭。 陈科长问：要不要喝几杯？ 俞工很爽快地回应：喝就喝，反正下午也没有啥事。咱哥俩也好久没喝了，现在这机器快要好了，也算提前庆祝庆祝。 小赖点完菜，回来来不及坐下，陈科长从口袋掏出10块钱：你再跑一趟，去扛一箱啤酒来。 吴建国站起身伸手要去接钱：陈科长要不我去买吧，小赖师傅跑来跑去挺辛苦的。 陈科长还是把钱往小赖手里塞：你坐下，小赖子年轻，多跑点没事。 小方桌的茶具移走了。摆上了很多盘菜。小赖子一瓶一瓶开着酒，递给在座的各位。陈科长俞工小赖都麻利地给自己倒满酒。吴建国跟着也倒满。只有秦众森犹豫了一下，倒了半杯。 陈科长端起酒杯：来，先干一个。 大家都一饮而尽，只有秦众森端着杯子左看看又看看。 俞工看了秦众森一眼：小伙子，干了。 秦众森不喜欢酒的味道，很勉强干了。 陈科长倒上酒：来来来，倒上，再干一个。 秦众森问：还干呀，我酒量不行。 小赖：我师傅喝酒起码得先干三个。 秦众森很少喝酒，担心地说：三个呀，那我用不了几下就倒了。 陈科长眉头皱了皱：酒量那么差吗？ 俞工开口了：年轻人，酒是好东西呀，你要多锻炼。当年我去乡下劳动改造，一开始也是不喝酒的。不喝酒就不能跟当地的老百姓融合在一起。后面我就拼命地喝呀，每次喝到吐，吐了再喝。老百姓就开始跟你亲近了，不再把你当臭知识分子，不再把我当右派分子看待了。 吴建国好奇地问：俞工您还当过右派？ 俞工点点头：是呀，我23岁大学毕业，工作没几天毛爷爷就把我打成了右派，帽子一戴就戴了25年，是邓爷爷救了我。你看我现在都50多了，儿子还没上小学呢。 俞工摸了摸儿子的头继续说：不明白的还以为他是我孙子呢。 众人笑起来。 俞工看来喝酒很有心得：酒品看人品，老百姓思想是简单的，你诚心诚意跟他喝酒，他就把你当成朋友。当右派让我失去了很多，失去了25年的大好青春，但是也让我悟出了很多，很多做人的道理。所以出来后，我一下就能适应现在的环境。 俞工说完，陈科长马上附和道：俞工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大学生，但是俞工不摆架子，跟俞工合作还是很愉快的。来，俞工为我们的合作干一杯。 俞工端起杯一饮而尽：拿陈科长来说吧，他没什么文化，但是他很实干，一开始我都怀疑他能造机器，尽管只是仿照进口机器，但是一年多了他还是造出来了。 吴建国一脸佩服的表情：陈科长真是太厉害了，来我来敬你一杯。 俞工看着两人喝完接着说：陈科长也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就好喝点小酒，你跟他喝好了，他就真诚待你，拿你当朋友。 陈科长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小吴小秦，你们是大学生，今天怠慢你们了，我这里都是脏活粗活，我确实是想不出让你们做点什么好。 吴建国很机灵地回答道：哪里，陈科长我们初来咋道，是来向你们学习的，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俞工夸奖道：小吴这话对了。你们这一代太幸福了，没吃过什么苦。你们是大学生，课本知识是有了，但是你们还缺少与人交往与社会融合的本事，所以应该去车间去基层好好锻炼一下，向工人师傅虚心学习。 秦众森也赶紧插话道：我们就是来虚心学习的，不怕吃苦的。 俞工笑了：是呀，要向工人师傅学到真本领，就得先跟师傅们喝好酒，跟他们打成一片。年轻人，倒满酒跟陈科长干一个。 秦众森只好拿起酒瓶，开始给自己倒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