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法院最重要的业余生活就是聚餐,聚餐的形式也不只是公费,大部分情况是AA制。常兰和李小兰都有丈夫有家庭,这样每周一次的聚餐让他们经济负担颇感沉重,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本来远离家庭和年幼的孩子,心里都觉得很苦,很寂寞,很孤独,也很想孩子。如果一个单位的同事聚聚餐,能消除寂寞、排遣孤独、解除痛苦、淡化思念倒也罢了,但这点要求也达不到,往往是一餐下来,不但没有消除忧愁,反而是愁更愁。因此,每一次聚餐,常兰和李小兰都是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去,然后是沉默寡言的回。 “哎呀,今天孙院长是不是又是针对我们的呀?”李小兰常这样问? “这话是针对我们的,可是此话又从何处而来呢?”常兰常常是这样反问。 今天又是聚餐日,常兰和李小兰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花多少钱能把这顿饭打发过去。在她们的下意识里,这饭吃的没劲,她们嘴说的是心疼花钱,而在她们的内心深处,则是源于对花钱买骂买挖苦的深深不满。 常兰和李小兰推开包间的门时,人来了将近一半。 “怎么天天吃饭迟到?”孙耀先不满的说。 “我们回了一趟宿舍,出来大门口就没有人了。”李小兰说。 常兰没有去解释,必定还有一半的人未到,孙耀先不可能对后来的人都加以批评和指责。“前面来的挨批,后面来的没事,这还解释啥。”常兰心想。 常兰和李小兰就住在单位的宿舍。她俩回宿舍也没有做啥,常兰只是拿了几张餐巾纸塞到包里。孙耀先看到她们向后走的背影说: “这两个人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说出去吃饭她们回宿舍了。” “常兰去拿餐巾纸。”曾凡说。曾凡是法院的会计,又是老资格,当女同事有什么大事小情的时候,她能帮着说句好话。 “饭馆还没有餐巾纸吗?”孙耀先仍在不高兴。 “饭馆有餐巾纸,可你到饭馆之前用什么呢?”曾凡说。 “走,我们不等她们。”孙耀先说。 本来去聚餐是为了高兴,现在聚餐还没有开始,兴致已被扫了一半。 大家稀稀拉拉的跟在孙耀先的后边,陆陆续续的坐进包间里,到常兰和李小兰来时,看上去这句话很平常,但也是孙耀先策划、等待出笼的。 孙耀先拿着菜谱,让大家点菜。菜谱在每个人手上传了一遍,又回到了孙耀先的手上。 孙耀先说: “先点个麻婆豆腐,这个常兰喜欢吃。” 郑洁和史文洁窃笑。 因为常兰每次聚餐点的菜都有红烧豆腐,吃饭时也常常是把进攻的目标放在豆腐上。以至于有人在饭桌上公开嘲笑她是同豆腐有缘、豆腐转世。常兰也不在乎,反正买一颗白菜要花掉几公斤牛rou钱的生活她过了很多年。所以,什么“豆腐有缘呀”“豆腐转世呀”“豆腐皮呀”“豆腐干呀”“豆腐块呀”,别人听着不太入耳的话,常兰也不在乎。 “点个猪蹄,李小兰吃。”孙耀先接着说。 窃笑变为大笑。 “孙院长,猪蹄可不光我一个人爱吃,好多人都爱吃呢。”李小兰似乎在争辩什么。 见没有人接着李小兰的话茬往下说,李小兰显得有点尴尬,常兰说: “今天咱俩换换口味,你吃豆腐,我啃猪蹄。” 她一边说,一边做着啃的动作。 “咯咯咯”,李小兰笑的清脆。 “呵呵呵”,常兰也笑起来,前仰后合。 其实,她俩都在强颜欢笑,却让人觉得她们虽被人奚落,还笑的这样开心。 菜点完了,人还是不齐。 孙耀先看了看时间,说: “朱书记今天另有安排。他不来了,我们吃吧。” 大家拿起筷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来,也没有人问一问孙耀先,他是怎么知道朱建国突然不来的。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山药,放在桌子上,大家一人拿了一段。 山药的皮暗黄,一根根粗而长的刺立着,感觉像从里面扎出来一样。 孙耀先拿了一段将山药摁在白糖碗里沾了一下,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常兰拿着山药,看着又粗又长的刺,觉得应该把皮剥掉,谁知,皮剥了的地方,刺还挺挺的戳在白白的rou上。 “看会不会吃山药,就知道是不是本地人了。”孙耀先说。 “看看都谁把山药皮剥下来了?”孙耀先说。大家一看,今年新来的把皮都剥下来了。 “吃这种蒸的山药不用扒皮,营养都在皮上呢。”于建国说。 “那刺呢?”常兰问。 “刺是软的,不扎嘴。”于建国说。 常兰把刺和山药一起咬到嘴里,确实没有吃进刺的感觉。 大家吃完了山药,多数人开始敞开肚皮吃。李小兰开始向她珍爱的猪蹄进攻。不一会,她的餐碟就被骨头挤满。 “猪蹄都叫你一个人吃了吗?”孙耀先眼睛看着李小兰装满骨头的餐碟说。 “还有,这不是还有很多吗?”李小兰笑着把装有猪蹄的盘子转到孙耀先跟前说。 常兰怕胖,她和李小兰一起用餐,从来都是李小兰吃的多一些。在饭局上,常兰更是想吃不想吃都不吃,李小兰不管,既然是会餐,怎么也不能饿着肚子。 “你看常兰,不用和她打交道,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孙耀先停了一下继续说,“吃饭都不实在,为人肯定更虚。” “挺大的领导,啥人呀,吃得多的嫌弃人家吃得多,吃得少的又说人家不实在。”曾凡活着稀泥。 “孙院长,大家是来会餐来了,不好好吃的,应该批评,比如常兰,她不好好吃饭,在宿舍也不好好吃,都孩子妈了还天天在减肥减肥的,又不当妖精,把腰减得那么细干什么?”李小兰说。她也聪明,她明明还想说好好吃的应该鼓励,但她咽回去了。 “我和你不一样,你怎么胖都像个女的,我一胖就不行了。我肩膀特别的宽,胖起来像一堵墙,特别难看。”常兰说。 “这还有一个。也是个只吃零食不好好吃饭的主。”郑洁用臂膀碰了一下相邻的史文洁说。 “不要把我和另类比!”史文洁不高兴了。 “你觉得把我们和你放在一起贬低你了是不是?”李小兰问。 常兰在桌子底下捏了捏李小兰的腿。 “法院以前一直都招不来外来人,今年一下子来了一大帮,你们数数看,外地人比本地人都多了。”孙耀先夸张的说。坐在饭桌上的,多数是晚上下班回不了家的,当然是外来人多。 常兰观察着,发现在坐的人没太在意他的话。
“我们本地的人一定要团结,不要让外来的人欺负。”孙耀先说。 “听见了没有?孙院告诉你们这些外来人不要欺负我们。“曾凡说。 但除了她在这同孙耀先着天不着地的迎合以外,再没有人说什么。 孙耀先把松仁挖了一勺放进郑洁的小碟子里。 每次,当有朱建国在的时候,朱建国常常挖苦孙耀先,常兰一下子就想成了孙耀先说这话是在发牢sao。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这话是哪个伟人说的?伟人的话对小人不适用,但共产党的领袖的话对共产党的基层领导干部不该适用吗?但这是饭局,没有人总是把餐桌矛厕的杂谈诽议,同至高至尚的伟人豪言联系在一起。 “孙院,吃的不少了,该喝酒了。”于建国说。 “那好,本地人先把酒杯端起来。” 呼拉拉的大家都把酒杯端起来。 常兰和李小兰犹豫着看着大家,也把杯端起来。 “你们把杯放下”。孙耀先说。 常兰李小兰迟灿等把杯又都放下。 “你算什么本地人呢,你也放下。”孙耀先对来了三年的干部黄劲松说。 “那我也把杯放下吧。”于建国说,“我来法院也只有四年。” “你来法院虽然只有四年你来本县有七八年了呀。”孙耀先说。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本地人要团结,要抱团儿,不能叫外人欺负。来,为了我们的团结,大家干一杯。”在孙耀先的畅议下,端着杯的人把酒喝下。 “我是新来的,我给本地人敬一杯,希望你们抱成一团儿的时候,别把我挤出圈儿外。”李小兰站起来给孙耀先敬酒。 孙耀先脸上稍有不悦,但他今天是想聚人气,就着朱建国不在想把老大当的像个样子,也就抑制着,勉强把杯端起来。 “孙院长,我觉得你象父亲一样慈祥,我非常希望本地人外来人是一家人。”李小兰继续着自己的愿望。 “来,为了本地人外地人都团结的像一家人,大家干杯。”李小兰的提酒还在进行时,迟灿也站起来。 “我赞同李小兰迟灿的提议,我给所有的人敬一杯。”常兰也端着酒杯站起来。 “你们起什么哄!唱什么反调儿,觉得你们人多吗?觉得法院的地儿是你们的吗?还没到那个时候!”孙耀先发火啦。 他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迟灿也一屁股坐下。 “什么新的老的,大家一起喝酒得了”,曾凡说,“来孙院,咱俩干一杯。”曾凡最擅长的就是活稀泥。 常兰也觉得这么直白的表达对领导的不满,有些失礼,所以,她也端起酒杯说: “孙院,我和曾凡起给您敬一杯。” 迟灿坐着不动,一脸的严肃。 会餐就这样不欢而散。人们都在用自己的知识和阅历关来诠释和理解本地人和外地人的概念和关系,把以一方人的处世哲学都自觉不自觉的亮出了底线。等到离席之后,孙耀先邀请郑洁、史文杰、迟灿到自己家里看照片,只剩下了常兰和李小兰。李小兰说,几天是不是把孙院长得罪了?如果知道就好了。 “是呀,如果知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