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寥虚寰
在无量之巅，云海之上，渺渺无虚，寂寂寥寥，空无一物，风烟不起，飞鸟不至，但若开了法眼，聚神而视，便可看见虚天之中，实则有一座庞然大物，四野漫漫，云遮雾绕，不知其大，难窥其广，。 只是灵气充沛，天下少有，这便是无量灵渊所在至真峯，清气玄流如海广阔，渊深至极，至真峯上有一所在，名唤清穹顶，乃是无量历代宗主修行之所。 安清冕目蕴清光，眼珠似萤火点点，有玄异之色，稍稍往掌中书卷看去，翻了翻手中道卷，半晌后，便收回目光，想起别的事情来，“不出我所料，功丸确实废不了宁舟法力，那人所传法门，倒是有些门道。” 他想了想关于最后一位妖主“废主”的种种事情，废主不是妖部称号，而是当年世人蔑称，他心下忖度，“你既然看中宁舟，意欲栽培，为何还让他回宗，是故意让宁舟遭遇磨难，对宗门失去信心，好破门而出，死心塌地跟随你，还是借此试探亦或是故意让我知晓。” 前两者倒还好说，最后一猜测，则证明钟毓秀有恃无恐，不怕身份暴\/露，或者说是，不怕在安清冕面前暴\/露。 “莫非你以此来试我心意？”安清冕静静冥思，手中拂尘在风中轻轻摇曳，“妖主啊妖主，你胆子也忒大了些，敢行此险招，出现在我面前，不过你欲行之事，于我而言，却也乐见。” 安清冕很清楚，妖部废主再度现世，首当其冲的便是妖脉余部，文武双壁的奇象道、黑鸦道，东武坛的鲸法道，海蟾宫的玉蟾道。 妖脉八部，当年对付鳞龙道，可谓不遗余力，下了血本，以四道残损为代价，彻毁鳞龙道，此仇此恨，想必妖部废主绝难忘记。 故而打算坐视妖部废主发力，引起当今修道界的变革，虽然他不甚清楚，废主凭借什么活到今日，但想来代价极大，以他能为却不怕废主能翻起什么风浪，伤害到无量。 不管废主走到哪一步，他皆有把握，拨乱反正，鼎定乾坤，让一切回到原先的轨迹。 如人弈棋，局势深远，他有此信心在，也不打算如何，默默看废主如何便是。 无量有件始帝遗宝，少有人知，当年天下纷争，群雄并起，列国争战不休，有一代雄主始帝扫平八荒**，万国俱散，只剩战朝，设三公九卿，各大官署，其中一个官署为肃御司，主官乃九卿之一，此司为主管监察天下，纠举犯事人员，监督百官，整肃朝政。 各大官署，皆有镇压之宝，有的已毁，有的则还尚存世间，其中肃御司的宝物，后来为无量开派祖师所得，名唤督司鉴，上窥日月，下探幽冥，挥斥八极，在此镜下，若不防备，任是何人都无所遁形。 此宝虽然有此异能，但使用极费心神，一般情况绝不轻动。 这等宝物，一向在无量宗主手中，代代相传，旁人知晓者又有几个？数十年前，无量为夺回烟雨海境，与四方道起了争执，征伐四方道，便有此镜悬空，暗中窥视海上诸般异象。 东武坛与四方道貌合神离，其坛主靖沧海暗度陈仓，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以念法分身，寄托在坛下小辈身上，横渡汪洋，登上东宿州，一探妖部旧地悬空山。 那督司鉴隔空而照，紧紧跟随，安清冕自是知晓，那悬空山发生了什么，当时督司鉴有异状显现，虽是一闪即逝，却让安清冕留上了心思。 按理说天象真人虽则性命悠长，可照时间来看，废主应当是必死无疑，活不到如今时日，后来他翻阅宗内藏书，查阅到鳞龙道有长寿之物，可依他看来，再是长寿，也活不到这么久，可督司镜所察，那鳞龙之气，非比寻常，绝非寻常鳞龙所有。 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只能归咎于妖主当年暗留手段，拖延转世之期，用了什么宝物恢复识忆，又或是有自己的不知的东西，令其留存到今日。 妖部源远流长，比无量还要来得久远，虽败于战朝，但宝物督司镜下落却也知道，钟毓秀身为妖主，从妖部相传秘事中知晓，督司鉴就在无量之中。 他借侓香主之体，来到崇胜州后，得知无量与四方道争执一事，便知晓，这般大战，不可能不祭起督司鉴，以防疏漏。 那么自家所掩藏的行迹，已被无量所知，但这么久以来，却未动他，说明无量自有打算。 于是不管他要做什么，无量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与其躲躲闪闪，不若正面相对，这才有了宁舟回宗，借此试探无量对他有何态度。 钟毓秀传授宁舟残篇九返象元，暗留玄术，能知宁舟死生，后来宁舟一身无量之术毁去，但性命不失，九返象元顺势演化九返化象元，他便从此得知，无量不准备对付他，而这也在他预想当中。 他若能从头来过，无量只会得利，哪会出来斩妖把他除掉。 没了后顾之忧，钟毓秀主动出击，欲在奕象仙府上略作文章，他相信，在此事上，无量一定会为他让步。 这日，孙振庭像往常一样，在弈象宗中闲游，七逛八逛，来到后院一间静室中，恭恭敬敬道：“老师，不知唤弟子有何要事？” 钟毓秀道：“如今弈象宗身为无量下派，而无量正在进行道传盛事，可有差人前去观礼？” 孙振庭一怔，满脸错愕，浑然想不到，自家老师怎么说这个事情，“是有请柬发来，不过目前莽山来了诸多修士，为了防备这些人，实在抽不出人手，便没有去，而驻本宗的无量修士，知此事后，也是体谅，并无怪罪之意，而且，眼下无量道传之事，已经结束了。” 钟毓秀道：“毕竟是无量下宗，你派不去，就给了旁人借口，授人以柄，接下来，遣一人前去赔罪吧。” 孙振庭对无量极为愤恨，若非年幼力弱，早就公开反抗了，哪会稀罕什么观礼，于是对钟毓秀就有些不满。 实际上钟毓秀来历神秘，收他为记名弟子，依他想来，定然与奕象仙府有关，他自己觉得自己被钟毓秀利用，心里本来就有些不大对味，只是形势比人强，现在他还不得不依附钟毓秀，乖乖听话。 “老师教训的是，依老师之意，该派何人前去为好，还请示下。” 钟毓秀道：“贺从叡为你父老友，就他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札，“把此札交给贺从叡，命他带去无量。” 孙振庭请示道：“这信札交给谁呢！” 钟毓秀淡淡一笑，“莫问这许多，下去办了就是。” 钟毓秀神神秘秘，这点上也不交代，引发孙振庭进一步不满，对于后者心思，钟毓秀了然于胸，不过他不打算示恩笼络这个记名弟子，孙振庭只是一步闲棋，为将来铺路，顺他心意还罢，若否，反掌既灭。 却道贺从叡得了信札后，讶异的看了孙振庭一眼，“贤侄，这信札是谁给你的？” 那信札上附了禁法，他试着打开看看，薄薄的纸张，居然是纹丝不动，任凭他怎样，都不能打开，让他心下一惊，知道孙振庭背后有高人。 他知晓前往无量观礼是假，送信是真，值此奕象仙府将开的关头，由不得贺从叡不慎重对待。 孙振庭笑道：“叡伯无须担心，这信札是送给无量的。” 贺从叡一想也是，弈象宗目前是无量下宗，就算孙振庭背后有高人，送此信去，也玩不出什么诡计，想着，就松了一口气，但对于孙振庭背后的人还是好奇，“贤侄，你身后有高人，你不能对为叔坦诚么。” 孙振庭摇摇头，“那人不愿让人知晓他身份，小子也是为难，不过小子可以告诉叡伯，这人对我弈象宗并无歹心。”有没有歹心他不知道，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一个小小少年，空顶个宗主名头，又有什么用呢。 念此就暗自发奋，将来定要好好修行，摆脱掣肘，再也不为傀儡，谁要阻他便打倒谁，就算是钟毓秀也不例外。 看孙振庭死活不说，贺从叡也就放弃了，大步流星而去，他对无量这个大派也极为欣羡，早就想去看看，长长见识，但一直走不开身，如今得了差事，也是欣然，甚至还想着去了无量，结交一些大人物，看能不能得些关照。 贺从叡步踏罡烟，飞入无量山门，只见碧波万里，一望无涯，粼粼水光之上，星罗棋布分布着无数岛屿神峰，瑰奇壮丽，可灵机流转极为磅礴，宏盛万分，不禁暗赞一声，“不愧是六大玄门之一，此处灵机，胜我莽山不知多少，若能在此修行就好了。” 这念头不过是奢望罢了，不过只要一想，等将来入主奕象仙府，得了那洞天宝地，想必也不差这里多少，心情就振奋起来。 这时他忽然轻咦一声，却是感到怀中有东西乱跳，就像有一只小兔子蹦来蹦去，正要查看时，却见从怀中纵出一线流光，直上云天，须臾间就目不可见。 那信札似生有眼目，知道该往何处去，一路上行，穿过一团罡风，到了一处禽鸟绝迹的云海当中，这里的灵机尤其宏盛，漫漫玄潮，如水流动，波澜湛湛，可越往里去，行速越慢，甚为艰难。 至真峯下，大槐树旁，有几个童儿玩耍，咯咯直笑，其中有个童子突然站起，把手一指，“快看，那处有物泛光，应是派外之人送来的。” 这至真峯上，有资格随意往来的，只有无量的六位上真，其他人不得诏令，绝无胆子来此，更别提飞书传信了，纵是要见宗主，需得焚香祷念，得了允准，才可上得至真峯来。 而六位上真，有事见宗主，一般都遣一分身前来，也不会做出传信之举，这些童儿久在至真峯，也知道这些门门道道，当下有个稍大的童子口中念念有词，把禁阵开了一线，容那信札通过。 安清冕拆看信札，目光一扫，淡笑道：“好个妖主，居然想不付分毫之利，就想得到奕象仙府使用权益，我虽有借你未来之势，撼动如今修道界的意思，但也不能任你红口白牙一开，我就得让利与你。” 他手掐一决，有炫光照射在信札身上，起了物藉之法，打算直面钟毓秀。 安清冕玄法一动，钟毓秀立有所觉，他能感受到冥冥虚空之中，有一股庞然之力跨空而来，其力大不可量，充塞虚空，几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但在外部，却没有引起半点异动，遮掩气机之术，堪称绝妙，登时就是一惊，“无量宗主，好深厚的修为，也不知他现今到了哪一步。” 他虽然另有依仗，却也不敢轻易的，让安清冕侵入他脑海元神当中，若想摆脱潜在危险，却也简单，只需斩断气息，断绝联系即可。 但如此一来，岂非是怕了对方，他把念一定，主动迎了上去，神念出游，目不可见，神念交感，不在物界，世人称其为“寥虚寰”。 在一处寂寥所在，无日无月，没有上下西东，八方四极，空寂辽远之处，安清冕陡然感到有一缕神念接近自己，在他看来，虽渺小不堪，但其精纯之处，不下于他分毫，钟毓秀既然敢来，想必另有依仗。 钟毓秀打眼一瞧，便见得一位面颊温润，安然祥和的道人，作礼笑道：“世人相传，中南仙都，天下道冠，依钟某所见，这天下道冠该当是安宗主才是。” 安清冕洒然一笑，“妖主谬赞了，樵道兄能为，安某素来佩服，未请教，妖主如今怎般称呼。”妖主虽然来历非常，但现今却极为孱弱，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只能隐姓换名。 钟毓秀道：“区区俗名，钟毓秀。” 安清冕赞道：“造化钟毓秀，道兄是有大造化之人。” 钟毓秀淡笑道：“哪有什么大造化，不才狂妄而已。” 安清冕轻轻摇首，“道兄忒谦，数千年前妖部生乱，世人皆以为道兄已经形神俱灭，哪承想时至今日，道兄居然还在世间，其中道理，可否教我？” 安清冕此言就是试探了，钟毓秀一叹，“不过是迟了许多年转世罢了，侥幸当年所留手段未被破坏，恢复了前尘过往。” 安清冕不置可否，谁也不知他相信了没有，点点头，“道兄如今重走世间路，接下来有何打算。” 钟毓秀目光一定，望向对方，“钟某数千年不现尘寰，时过境迁，颇为迷茫，道兄执掌一宗，见多识广，正要请道兄请教。” 安清冕把袖一拂，风云起陆，景物变幻，青松绿荫，杯桌齐现，茶汤正沸，邀请道：“道兄且坐，咱们慢慢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