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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缘止缘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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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龙坎,西十里,小蛮坡!

    微风,阴沉沉的一个杀人天。

    坡上两帮人马,一字排开,锁龙坎一方,宁舟为首,目光看过去,却见猿宏背上趴着一位道人,浑身脏污,灰衣道袍血迹斑斑,一臂齐肩而断,双腿亦是削斩不存,分外狼狈。

    这道人就是卫东城,他心下一叹,卫东城虽未亡去,但瞧这幅模样,比死也好不到哪去。

    宁舟没有说话,只是朝猿宏使了个眼色。

    猿宏知机,暗自里点首回应,实则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生怕宁舟追究,可同时,他又不敢拒绝。

    其实此刻,他最希望的是,待会宁舟被人打死,那他便无需在担心了。

    卫东城之所以被带来,乃是狄鳞曾见过卫东城另一同伴,也即是宁舟。

    此回前来,也是担心卫东城同伴来此,才将卫东城带来,以防万一。

    两方人马,互相仇视的对立着,但有两人,却是目含爱意,互相望着,仿佛已经痴了。

    世间万般种种,除了眼中人,再无别的可以打动他们。

    小怜看着那熟悉的脸庞,不知不觉已经泪沾衣襟,狄鳞何尝不是如此,一个大好男儿,此刻却是双目通红,强忍着泪,不在人前露丑。

    最后狠下心来,不去看小怜,目光往宁舟看去,心里一阵庆幸,幸好将卫东城带来了,“足下便是宁道长吧?”他一指卫东城,“只要宁道长就此退去,你这位同伴,我可做主交予你。”

    他见识过卫东城能耐,乃他平生仅见,自觉宁舟也是不凡。

    他曾隐匿一旁,见过宁舟出手,非同小可,自是不敢小瞧,当下指望用卫东城的性命,胁迫宁舟退去。

    去此一大敌,龙须虎被废,九丑道长被废,锁龙坎号令难统,完全不是他的敌手。

    得胜之后,转过手来,便可收拾宁舟。

    卫东城急道:“宁师兄不必管我,只管放手施为就是。”

    “卫师兄放心,此间一切,我自有把握。”宁舟温声宽慰一句,看向狄鳞,“尊驾是上回藏于暗中的人?”

    “不错!”

    宁舟点首,“先把龙须虎还回来,再谈其他。”

    宁舟之所以要龙须虎,乃是因锁龙坎一众修士的要求。

    他们之所以听宁舟号令,一有九丑道长指示,二是九丑道长的一个亲族,名为龙潮,要想接掌锁龙坎,就不能任由龙须虎在面前而不管,无论如何,都要表示一下。

    狄鳞这回来,广邀同道,各种瞒骗凡人的所谓仙神,来了十余个,这些人觊觎锁龙坎的好物,知晓九丑道长不行了后,当仁不让的前来相助。

    加上狄鳞一方,总计三十余数,人多势众,比锁龙坎灵台修士多出一倍。

    宁舟应此要求,也是望锁龙坎一众,能帮他出力。

    龙须虎若不接引回来,就这样被对方掌握生死,锁龙坎这一方,说不得要心气动荡,与战无益。

    狄鳞一怔,没料到宁舟不要卫东城,反而要龙须虎,他稍一细想,便明了宁舟打算,心想,“龙须虎已废,留在手中用处也不大,这般换了也可。”

    当下指了指小怜,就道:“咱们一换一。”

    宁舟看向九丑道长那位亲族,龙潮,“如何?”

    龙潮断然否决,道:“此女坏我锁龙坎基业,罪不容恕,千刀万剐也是轻的,怎能放过。”稍后望着龙须虎,“须虎,莫怪做叔叔的不救你,盖因今日敌人势大,不得不如此了。”最后沉痛道:“须虎,你该明白为叔的意思,你且放心,为叔誓死为你报仇。”

    说完这话,龙潮对宁舟略带敬意道:“宁道长,待会儿拜托了。”

    九丑道长被宁舟打废了,也没瞒他,龙潮震惊不满之余,还有欣然,若非宁在此,他绝不敢在此与狄鳞对阵,恐是要卷铺盖走人了。

    至于宁舟与锁龙坎的恩怨,互相也说开了,彼此虽算不上如何信任,但在此关头,也不会互相下绊子。

    九丑道长身子佝偻,已经快不行了,被一个小厮扶着,才能保持站姿,他强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再看一眼龙须虎,此刻心里已是满足,暗自一叹,就这般咽气了,想来也不想看到,龙须虎接下来的下场。

    旁人或许不懂,龙潮为何不愿意拿小怜换龙须虎。

    龙须虎却是明白,他太明白了,活了两百多年,掌权一百多年,见过太过事情,经历了万千风浪,一听就懂了。

    这位叔叔,是要他死。

    龙须虎可以理解,敌人势大,自己不死,怎么让锁龙坎的人愤慨,众志成城,豁命死战。

    自己不死,小怜就要被交出去,这般一来,怎么胁迫狄鳞?

    即便自己能换回去,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还需分人来照顾他,这对本就势弱的锁龙坎一方,更是雪上加霜。

    他不怨这位叔叔,他见过太多,经历太多,心里门儿清,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这次被狄鳞擒拿后,修为被废,已经将他的心气,打击的点滴无存。

    此回再看,原来相爱多年的妻子,竟是早已有加害自己之心,还和狄鳞生有情愫,这又是一大打击。

    生无可念,逐渐坦然,龙须虎望了九丑道长一眼,只说了句,“对不住。”而后眼神复杂的看了小怜一眼,叹息一声,双目缓缓的闭上,平静的迎接死亡。

    龙须虎,自绝而亡!

    狄鳞料想不到,龙须虎就这般死了,呆愣一下,才明白过来。

    只有龙须虎死了,不被自己掌握,那么锁龙坎一方,才可毫无顾忌,展开接下来的斗法。

    看向对面,只见锁龙坎一方,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决心,双目通红,暗自里咬牙切齿。

    龙须虎都死了,他们岂能幸免?如不豁命打败狄鳞一众,接下来众人命运,同样是个死。

    故此,抱着必死之念,势要杀退敌人。

    狄鳞这下警觉了,对猿宏道:“看好那姓卫的,莫让他也自绝了。”

    由不得他不急,他手中的关键,只有两个,龙须虎一死,若卫东城也效法龙须虎,那他手上,可就再无手段,能挟制对方,将小怜换回来了。

    猿宏听了这话,再看宁舟的那犹如寒潭的目光,心里做起了斗争。

    他希望接下来宁舟被人打杀,就可摆脱宁舟的掣肘。

    但现在已经容不得他抱此念想了,敢有半分迟疑,恐怕宁舟便要念咒,将他整的生死不能,在那种境况下,不死也难。

    心里挣扎只有一瞬,猿宏二话不会,背着卫东城朝宁舟这边跑去。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现在互相对峙,精神绷得跟弓弦似的,猿宏这一动,双方不假思索的开打起来。

    一时间,互相攻杀,法器遥击,神光乱撒,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宁舟袖袍一挥,打出一道白光,朝猿宏身后打去,嗤的一声,将一人生生切成两半,解了猿宏的危机。

    指月迎空一抖,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霎时间,齐刷刷亮出十三弯刀残月来,悬空一绞,白虹飞射,聚在空中宛如浪潮,齐齐一落,谁挡谁死,一杀一个准,生生遏制住了对面的攻势。

    见他了得,狄鳞的人,也不由胆寒,稍稍收敛了些许,不敢再那般冒失。

    狄鳞生怕乱斗中,将小怜给打死了,连连喝止,只是都打成浆糊,乱成一锅粥了,哪还会听他号令,一个个杀意盈胸,九头牛也拉不住。

    斗法不是阴谋诡计,一旦展开,哪还有慢慢排布的时间,见招拆招,随机应变,令人目不暇接。

    狄鳞一身本事,在此关头,根本无有大用,杀红了眼,就是天王老子,也难以压制充满杀心的脱缰野马。

    狄鳞急的心里冒火,可事情发展到此,接下来的走向,已经容不得他来控制了。

    同时暗恨宁舟,若不是宁舟横插一杠,他哪会陷入如今这般窘境。

    宁舟杀退敌手,将猿宏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卫东城,只见气血枯损,面如金纸,也不知受过何等折磨,整个人只剩下一口气了。

    此时敌人在前,宁舟也不及细问内中详情,安慰一句后,吩咐猿宏将卫东城先带走,这才正式与敌人周旋。

    脚下遁光一起,杀入敌营,指月如刀,当空一展,顿时散出蒙蒙光华,十三指月滴溜溜一转,随宁舟心意御使,就洒下无数辉光,来回电斩,圈了十几人在刀下,开始宰割起来。

    有个蛇精嗤笑,“你这道人倒是狂妄,竟然……”

    话没说完,眼睛已经被白光充塞,再也看不清别的事物,而后只觉脑袋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便当场身死。

    此回斗法,为宁舟对付人数最多的一次,浑身热血沸腾,浑然不惧,战意昂扬,头脑分外清楚,越是激烈,他对指月的掌握,越显深刻,愈加能发挥出,指月的真本事。

    刀随人走,人随敌追,走到哪杀到哪,硬生生剖开一路血途,左右遮拦,四方斩杀,无人敢撄其锋,指月过处,纷纷退避三舍。

    不过数息之间,俱然胆寒不已。

    龙潮等众,见宁舟这般了得,俱是大喜,有宁舟在此,这场斗法,便无需怕了,当下,人人振奋,奋勇争先,与敌厮杀。

    见得宁舟厉害,那些人也慌了神,招呼一嗓子,再度唤来几个同道,来合斗宁舟。

    宁舟目光瞥去,指掌间多出六颗星珠来,也不说话,指尖一弹,星珠耀虹,破空电闪。

    那些人本拟是何惊人事物,定睛一瞧,却是不起眼的小珠子,顿时放下心来,只放了宝光遮挡,并不太在意,本身继续向宁舟杀来。

    他们料想不到的是,这小珠名为三十六罡岳,力有千钧不止,粉金磨石,板荡山河,岂是可以轻忽的。

    罡岳朝上一撞,立时将宝光击散,噗噗数响,各自中招,道行弱的,直接被洞穿躯壳,打成血葫芦,稍强一些的,还可勉强运气御守,饶是如此,也被击的气血浮动,胸闷难当,当下一口气提不上来。

    这一耽搁,宁舟哪会犹豫,起指拿诀,就是白刀子劈过去,红刀子透出来。

    被指月正面砍中,岂是能活的。

    损了这几人后,宁舟也不再多管,腾出手来,开始对付被圈在刀势中的人。

    形似弯月刃如刀,气可化骨金亦销,败人躯壳,坏人功行,只见白虹飞飞,刀光闪闪,时不时掀起一片头盖骨,冷不丁剜去几个心肺血,一时间,愁云惨雾,血气飘飘。

    身化白虹无影踪,疾驰悠忽血飘零,指月刀轮在宁舟的御使下,愈发神妙,渐渐有了如臂使指,由心而发的紧密之感。

    先前,宁舟控制指月,是心念强行命令指月做出反应,也即是迫指月屈服在他的命令之下。这般御使之法,对宁舟心神耗损,也是甚大,反应上也慢了一拍。

    而且这个法子,只能与少数人斗法,如果人数一多,斗法必然耗时良久,意志即便再是坚凝,也无法倾注这许久光景,来强迫指月做出种种应对,如若心神耗损过大,自身必然疲乏,不免有懈怠之时,而那时,许就是败亡的下场。

    而眼下,在这场战不旋踵的激烈斗法当中,似乎将指月本能中凶戾好杀的性子,给渐渐激发了起来,宁舟稍一动念,指月就能自然而然做出反应,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配合紧密,丝丝入扣,细腻微妙之处,唯有宁舟自知,比之先前,好了数倍不止。

    “此物为杀而生,看来还需多多斗法,互相磨合熟稔,到那心念不动,明性自知之境,此物许会生出慧根来。”宁舟对指月,也有了不少期待,自觉指月着实好使,越来越顺手。

    混战不比单打独斗,特别是这种号令不统,随意乱打的,死伤是极快无比,斗法过了盏茶工夫,在场之人,已经躺下去了足足五成,余下三成带伤,两成疲惫。

    狄鳞仗着身有宝物,却是没有被打死,混乱中将小怜救了下来,望了望场中的腥风血雨,他再看看小怜,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有女如此,还管他什么胜败之事。

    他做了这许多,就是为了小怜,痴情至斯,古来少见。

    他正想趁乱离了这处,找个小地方隐居,生出一对儿女,过那茶米油盐的日子。

    但这江湖路,上了道就不是说下就能下的,砥砺前行还有一条生路,半路退怯,终是要还的。

    宁舟了结手下敌手,身影翻飞,霎时间一条银虹闪动,沙沙声中,一条璀璨星河绕着小蛮坡缠绕起来,只见玄砂银砾滚动,匹练般的光芒,长蛇一般,勒缩收紧。狄鳞的人还在与他人打斗,哪能料到这个,当下无一幸免,被虹光一带,统统被摄拿进去,生死不知。

    狄鳞登时变了脸色,忙自拿出一只布兜,朝下一丢,闪出层层黄光来,如是黄岩铺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布下这道手段,他便想携着美眷,遁空而去,才走没三息,耳中忽闻碎石巨响,忍不住回首一看。

    却见黄气震动,遥颤不休,继而眼睛被白光填满,霎时间,一道月白虹轮光气吞吐,横扫一圈,将那布兜一切两半,而后但见一条人影在后,悠忽闪转,再定神看时,一道银虹落在他的面前,光华散去,显出一位轩昂挺拔道人来,“下去。”

    宁舟伸出掌来,轻轻一拍,狄鳞怎甘被俘,取了从卫东城处得到的赤渊剑在手,便要反击,奈何宁舟的掌力,势大沉雄,一掌压下,狄鳞根本无法抵抗,手骨尽碎,寸寸爆裂,一直蔓延到肩头处,才算是止住了,喷了小怜满头满脸的血来。

    赤渊剑凌空抛落,被宁舟卷袖收走。

    狄鳞身子翻滚跌落尘埃,从半空摔在地上,他一位修士还罢了,小怜一介凡人之躯,哪里禁受得住,当场便摔得脏腑齐烂,浑身血流不止,强凭着一口心气,挣扎着向狄鳞看去,理了理脏兮兮的脸颊和鬓发,露出一丝微笑,而后身子抽抽两三下,便昏死过去了,不知不觉的咽气而亡。

    狄鳞见得这一幕,好悬没心疼死过去,他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小怜,眼下终于在一起了,却又被人阻止,甚至活活给打死,还死在他的面前。

    他还有许多话没说,还有无数柔情埋在心里,还有对未来的幻想憧憬,一切一切,他还有太多渴望,现在却被宁舟,毫不留情的彻底击碎。

    “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狄鳞何止伤心,简直是绝望了,心如刀锉,呼天号地,摘胆剜心之痛,也不以表达狄鳞此时心痛之万一。

    但闻者不落泪,见者不心酸!

    “乱嚎什么!”龙潮步将过来,一把揪住狄鳞,甩手就是两巴掌,喝道:“来人,拖下去刮骨去皮,施rou刑七日,再点了天灯,好告慰我兄长与须虎在天之灵。”

    狄鳞挨了两巴掌,口中牙都被打飞了,吐了口血沫子,看向宁舟,“宁道长,我既败于你手,当由你来处置,能否与我一个痛快?”

    生无可恋,复仇无望,狄鳞已生死志,满心悲苦的怒视宁舟这个大仇人。

    宁舟此时哪会计较这些,踱步而走,逐渐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