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终点上的战争（7）

    叶新的识海！

    这是一片宽广无际的意识海洋，而海洋中的“海水”，则是通透无暇，纤尘不染的精纯意识。海水的无瑕程度，已经超越了世间的一切清泉，比最纯净的水还要纯净，没有一丝半毫的杂质，犹如空气一般通透，几欲无形无迹。

    透过这深不可测的意识海水，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识海之下，有着一团“看”不真切的剧烈光团。那是超越了恒星光芒的璀璨华光，是完全不可述之以语言文字的光芒。然而这璀璨得浓烈的华光，却不会让主体产生出丝毫的刺眼感觉，仿佛那儿就是心之所向。正是叶新的心灵之光。

    璀璨的心灵之光，穿过无瑕的识海，将海面上映照得无比炽亮，宛如光明圣境。

    然而这个光华世界，此时却很突兀地黯淡了下去；一抹足以令任何生命感到战栗不安的诡异黑色，就这么突兀地闯进了进来。

    和之前的灵魂交锋不同，这次闯入的黑色，不再是局部性的泼墨，而是整个世界的侵入。浓厚的异色黑暗，笼罩了识海之上的所有范围，仿佛天幕崩垂下来一样。眨眼间便吞噬完了识海之上的区域，然后缓缓压进清澈无瑕的识海，如同整个世界的黑暗，压向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无瑕海洋。

    如此恐怖而诡异的黑暗，仅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识海的上层区域，系数染成了不止不透光，还会令生命感到本能战栗的异样黑色。

    浸染后的精纯，随即成了黑暗本身，齐齐向下扩张开去。纵以圣魂的精纯意识，也无法阻止这些异黑的扩张；黑暗与光明的界限，正在不断移向光明一侧，黑暗的范围正在不断增加。速度虽不快，但却胜在恒稳，始终在往识海下推进。

    随着这抹黑色的侵蚀扩散，通透无暇的海水，变得越来越少，黑暗的扩张开始渐渐提速了。虽然侵蚀了如此宽广而又清澈无瑕的识海，但浓厚如质的异黑，不仅没有丝毫的褪色，反而更加的浓厚深沉，更加的致密紧实，也更加令人感到恐惧与战栗。

    而叶新的意识，也随着这诡异黑色的扩散，开始逐渐地消失。无穷无尽的记忆画面，正从他感知中流水般飞速地流逝，就像一部倒叙的电影一样。只是流过之后，记忆便彻底遗忘了。

    即为圣魂，又是绝仙，叶新的的记忆，甚至就连“时间”，也无法将其抹去。

    然而现在，他所经历过的一切，他曾思考过的一切，他曾铭诸肺腑，不敢忘记的那一切记忆，那一切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都随着异黑的侵蚀而飞速消失。数以亿万年计的记忆，仿佛化成了一条飞驰的洪流，滚滚趟过。如那时间流逝下的岁月长河倒流一般，重新见证那一切存在过的历史，以及一切消失在时间中的故事。

    这滚滚奔腾的记忆长河，为叶新带起了一副运动的历史画卷。过往所有的那种种物质景象与精神意识的记忆，都随着异黑的扩张，系数从他面前掠过，然后彻底消失，彻底遗忘。

    凡是从他意识中流过的记忆，他便再已记不起了。随着记忆消失的，还有叶新自身的历史痕迹，换句话而言，叶新此时正被抹去，曾证明他存在过的那一切痕迹，此际都在被吞噬。作为时间线上唯一性的绝对存在，绝仙层次的超级生命，早已经抹平了自己在整个多元宇宙所造成的时空涟漪，斩断了过往的因果牵连。除了他们自身外，并无任何方式能够证明其存在。

    所以，当叶新遗忘了自己的过往历史时，那便意味着他将从整个多元宇宙里消失，不会有任何生命知悉他的存在，也不会有任何事物证明他曾出现过。就相当于，自始就没有“叶新”这个概念一样。这是最彻底的终结，也是最彻底的死亡。

    随着意识记忆的消失，叶新越发抵御不了异黑的侵蚀。原本宽广无际，深不见底的识海，在异黑的吞噬同化下，已经能够看到边际了。仅剩底部不多的区域，还在保持着通透无暇的状态，那儿是叶新最后的意识区了。在这之上的识海区域，都已变成了实质般的异黑，就连识海底下的心灵之光，也无法穿透。

    叶新的主体意识，感觉自己像在看一部电影那样，看着无穷的记忆画面从他“眼前”流过。只是这电影讲述的内容，却是他自己的故事，并且还是倒溯的放映方式。前一秒尚且熟悉万分的记忆，下一瞬便不知道究竟了，仿佛自始就不曾有过一般，就连相关的概念都没有。那是他亿万载的修行，千万次的劫难后形成的意识和记忆；在这倒放的记忆画卷前，他又看到了自己的“痕迹”：天界历，八千三百万年前，他晋级成了仙之极致的绝仙；两千八百万年前，成了天仙，四百万年前，他渡劫飞升了。……

    似乎有什么不对？

    但又没有什么不对！

    回溯的历史记忆长河，依然在飞驰，流逝的记忆，越来越多。接着便是尚未飞升时的经历，是还在黄泉道的种种景象。那一幕幕已经湮没的血腥场景，从他剩余的意识中飞驰而过，然后尽数消失。

    突然，一副记忆的画卷，在叶新的意志下定格了。

    这是一幅血腥的记忆画卷；一个瘦弱的人族青年男子，孤身一人站在由无数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之上，仰头注视天穹。

    头顶之上，浓厚致密的暗色乌云，遮天蔽日，将这无边的天际掩去了好大一片，仅为地面的世界余下点昏沉暗淡的余光。在昏暗的微光下，道道粗愈合抱的蓝紫色闪电犹如腾云驾雾的龙蛇，在深灰色的铅云中翻滚腾挪，激起一记记震耳欲聋的恶雷。

    如此异象，本已骇人之极，但浓厚黯淡的乌云，却又隐有几抹不易察觉的猩红。让这惶惶天威凭添了几分血腥之气，少了些巍势，多了些狰狞。

    借着雷电的惨淡紫光，隐约可见数个黑影正在云层中急行远去，显然不是凡物。不过瞧其奔行姿态，并不曾有真人高士乘风御剑的闲适，倒像是亡命逃窜的惊弓之鸟，踉踉跄跄，上下飘摇，几欲慌不择路。

    相比起天空的异象，地面的世界更显血腥和恐怖，尤为刺目；入眼所及，皆是尸体与血rou。偌大的一个荒原，竟然铺满了不计其数的尸体，层层叠叠。既有人形生物，也有非人生物的，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的尸体都是残破不堪，让人触目惊心。

    四溢的血浆，如溪流般在地面上冲刷出了道道沟渠，蜿蜒交错不下数十里。低凹处汇聚成洼，平坦成壑，密布了整个荒原，将整片荒原浸泡成了褐紫状的泥泽。

    就在这一片凄惨至极的尸山血海中，青年男子孤身屹立其间。他脚下的尸山，全是各种非人生物的异族，有传说中的比蒙巨兽，有凶残暴戾的狼人，还有马头虎身顶着独角的异兽……如此种种不胜列举。

    作为场中唯一的活人，青年男子的形象十分可怖；粘稠的血浆，将他从头到脚裹了个遍，部分血垢已经凝固结痂，成了块状的血壳，将其样貌彻底掩盖，根本的分辨不了。短短的黑发，被冷凝的血浆的凝塑后，如钢针般根根立起，配上他眼中的凶光，俨然就是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魔神。

    他身上的血垢显然并不只是敌人的而已，也包括了男青年自己的；哪怕裹着如此厚重的一层血浆，也无法掩去他身上多得吓人的伤痕。最恐怖的一道伤痕，竟从他一侧脸颊拖到了腰腹，伤口之深已能瞧见森森白骨和破碎的器官，端的是骇人之极。

    然而便是身负如此致命的骇人伤势，青年男子依然站得笔直如剑，恍如擎天山岳。他右手抓着一把狰狞的异形长刀，污血还顺着刀脊的血槽缓缓滴落，在地面的污血上溅起朵朵刺眼的血花；左手拖着一截血淋淋的脊柱，也不知道属于什么物种，竟然密布了数十根尖锐的骨刺，好不狰狞骇人。

    男子咧着嘴，像是在笑，却没有一丝笑音。而他满脸的血垢和眸子中的凶光，也让他的无声笑容变得无比的凄烈。

    他双目死死地盯着云层中逐渐远去的几个黑影，一双深邃黝黑的眸子，在嗜血凶光外，还闪烁着不加掩饰的肆意狂笑。

    他努力咽了咽嗓子，待到声带有了感觉后，猛然仰头，发出了一声雷鸣咆哮。

    “犯我人族者，死！”

    随着这声惊雷般的咆哮炸起，一时狂风大作，风雷齐至，天空上浓厚的乌云中骤然划出道道明亮璀璨的闪电，阵阵雷音轰隆而来，似如天神助威！

    这一幕，正是叶新的成名之战；酆都血战。

    是役，叶新化身修罗魔神，手屠十万异族，以一己之力生生改变了整场战争的进程。是时，仅传奇强者便斩杀不下百数之多，普通的精兵更是屠戮数万之巨。将异族联军中坚力量十去八九，打破了战争双方的军力对比。更在随后以一敌五的绝对劣势上，当场灭杀两位渡过心魔近万载的初级圣魂强者，逼退其余三位圣魂，赢得了战略层次的对决，彻底扭转了酆都大陆人族与异族的战争格局。

    也是因为血战的缘故，叶新得以斩化“心魔”，正式迈入圣魂之列，一时威名传遍整个酆都大陆。

    记忆的画面，在此停留足有一息之久，识海中的诡异黑色也立时裹足不前了。已经同化吞噬了大半个识海的诡异黑色，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开始加速，似要极速污染最后的清澈区域。

    叶新的记忆画面，也随之到了他于黄泉道崛起时的记忆了。也许是这些记忆画面太过深沉的缘故，它们在叶新意识中停留的时间变得更加漫长了，识海中的异黑色，显得有些焦躁，一改全面推进的方式，换之以泼墨式的扩散。

    但很快，这些异黑又被挡住了。又一幅记忆的画卷，在叶新面前止住不动了。

    一个略显瘦弱的青年男子，从一条平缓的大河中爬了出来，拖着着浑身的水迹。

    他看起来很是疲惫，不但气喘吁吁，还踉踉跄跄，几欲站立不住。刚一上岸，便仰面躺在了地上，任由午后燥热的阳光照晒着，不一会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两小时，直到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后，青年男子才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末了，还揉了揉四肢。看样子，岸上的鹅卵石，把他膈得不轻。

    他四处张望着，想要弄清眼下所处的位置。不过这仔细一番观察后，他的眼神立时就变得茫然起来。他根本就不认识这里，四周没有任何自己所熟悉的特征，甚至就连身旁的江水，都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条势若猛虎般汹涌奔腾的“怒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男青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道足以撕裂耳膜的惨叫，从他身后骤然响起。

    这绝对是他有史以来听到过的最凄厉的叫声，不禁将他整个人吓来呆愣住了。然而作为一个已经脱离了凡人概念的人类，他也只是稍稍愣神后便迅速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跑向了声源处。

    他很难想象，究竟是何等痛苦的遭遇，才能让人发出如此惨烈的叫声。要知道，现在可是电磁智能时代，不说人的身体素质提升好几倍的事实，仅仅是各种随身的微型智能医疗设备，就已经让人免去了绝大多数的痛苦。不管遭受什么样的伤害，只要大脑没被彻底破坏，那么衣服上自带的微型智能医疗系统，就会对其进行自动救助；高速无痛注射的止痛剂完全可以消除伤者所有的痛苦，怎么会有如此凄厉的惨叫。

    而且他还知道，这里虽是原生态的自然动物园，但也还是装上了不计其数的保护装置，就唯恐来这里体验史前自然环境的游客受哪怕一丁点的伤害。在这里别说是发生动物伤人的情况了，事实上只要野兽出现了攻击人的举动或者倾向，就会遭至麻醉或者驱逐。

    想到这，他不由地抬头望了下头顶。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并没看到预料中的浮空医疗艇和救助机器人。甚至周围都没有其他人！

    “呃，这么大的叫声，居然没人管吗？机械保姆呢？”

    尽管心中有着巨大的疑问，但并不担心危险的他，还是极速奔向了小树林。不得不说，作为脱离了凡人层级的宇宙人类，外形看起来略显消瘦的男青年，身体素质好得出人意料。哪怕是在江水里折腾了这么久，消耗大量体力，但不过是一番简单的休息而已，便又生龙活虎了；跑动间，仍然带起了呼呼风声，哪还有半点精疲力尽的样子。可见仅仅只是最初级的肌rou强化，就已经让他在身体的力量上，胜过了凡人时代的专业运动员。

    然而在跨过了几道低矮的灌木丛，男青年身子浑身一震，骤然停住了。由于冲势太大，不免往前滑了一小步，差点没止住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