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剑殇
这一剑来自冷湛，来自冷湛的剑门三扣。 梁秋意不敢大意，当年在剑崖上没有想明白的东西，就像当年他无法明白冷湛为什么一定要争那个剑门掌门之位一样，现在他明白了。 这就是冷湛的剑道。 冷湛的剑门三扣，扣的是剑门剑，更是他执着坚定的内心。 他已经认定的东西，决定好要去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放弃，无论什么理由，无论多么险阻。 这一剑亦是如此，它来的凶猛，来的直接，没有什么多余的技巧，只是一剑。一剑，便让梁秋意不得不退了三步，三步之后，又是三步！ 剑门师兄弟三人，皆为剑道天才。 大师兄白溪为人憨厚无华，虽没有亮眼表现，但大智若愚。 二师兄冷湛为人低调，但内心坚韧，已经决定好的东西无论什么都没法改变他的决心。 至于三师弟，也是年纪最小的梁秋意，他从小的时候开始，就很聪明。这样的聪明不仅仅是在剑道上，更在于对剑的领悟上。 当梁秋意看到来自冷湛的这一剑时，他的眼中有追忆，有沉痛，也有凝重。 他明白了剑门三扣的绝意，也明白了这是如何坚定不移的一剑，如果跟它硬碰的话，没有多少人可以做到。 所以他退了，退了三步后。 在梁秋意身体四周，那些被剑门剑卷起的尘屑，都被剑冲击而来的剑浪聚拢在一起，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劲风龙卷，梁秋意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 于是，他又退了三步。 这一退，他原本站立的地方，那处完好无损的地面，一下子变得四分五裂，一下子破碎不堪。 “剑门剑犹在，剑门三扣犹在，用剑的人，却已经不再。”梁秋意虽被吹得有些睁不开眼，他还能够开口，不胜唏嘘的话语从他口中发出，语气里充满了一种，愤怒！ 这是对冷湛的愤怒，因为他为了一己之私，让师兄弟三人从此别离。 这是对幕后那个人的愤怒，因为他，自己要跟已经没有了灵魂的二师兄冷湛，刀剑相向！ “剑来，秋风起煞！”梁秋意连续喊出两个短而急促的词，只见在他被吹起的袖股之间，一道道灰色的烟气在鼓荡，从他全身上下弥漫开来，顿时整个空气中都充满了一种肃杀的味道。 金铁交鸣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又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从没变过。 梁秋意的手中多了一柄剑。 一柄灰色的，朴素的，看不出有多厉害的剑。 他来极北冰盖的目的是寻剑，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只有一把剑，更没有说过，寻找的那把剑是自己的佩剑。梁秋意此刻握在手中的，才真正是他一生相伴的剑，一柄剑修自己的剑！ 秋杀剑！ 剑名秋杀，秋意肃杀，秋天是枯黄凋零的季节，主庚金，兴杀戮，秋杀剑出，杀意便起！ “二师兄，就让我们今天，最后来一次剑斗吧。以后，我们师兄弟三人或许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梁秋意说罢，将秋杀剑拦腰横于胸前，双手一手托住剑身轻轻抵住，一手紧紧抓住秋杀剑的剑柄。这个招式，如果白溪在场，或冷湛有心，他们便能认出这一招来。 这是曾经在剑崖上的时候，白溪最喜欢的开场。 承让。 承蒙相让。 白溪为人憨厚，不喜争抢，哪怕是在剑斗开场，都不会抢占太多的先机。因为这他常常被梁秋意和冷湛取笑愚昧，但此刻当梁秋意真的用起来，才明白此中深意。 承让，这一承一让下，是为非攻，非攻而受敌之攻，能以不变应万变，方立于不败。 梁秋意此时用一招“承让”，便似横空拦截在了冷湛“剑门三扣”的前端，他一柄秋杀剑横至，便如堤如山！ 铮！剑鸣声如铁，震颤人心。 挡下了！当年冷湛一剑轰塌了半面崖壁，如今他已经老了，已经死了，但这傀儡的一剑，在剑门剑的加持下，还是拥有着巨大威力。 但是饶是如此，梁秋意还是挡住了，他用一招“承让”，挡住了冷湛势在必得的一击必杀！ “承让。”梁秋意低低地喘着粗气，声音还算平稳地道。 对面的冷湛有了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是听到梁秋意的这一句话，让他有了一瞬的呆滞。 很快，更加猛烈的进攻，狂风骤雨般展开，冷湛似乎发了疯魔一样，每一剑都力求以伤换伤，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跟他当年有些不一样，又仿佛更加适合他。 这样的冷湛，才是一个真正的冷湛，而不是将全身心事都包裹起来，沉默不语的那个冷湛！ 失去了灵魂，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作为傀儡，他只能够遵循本能，而身体战斗的本能，便是最好的引导者！ 梁秋意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被动，因为白溪的一招“承让”让他短暂扳回一些颓势，不过很快冷湛的进攻就将其弥补了回去。 冷湛的进攻，很快，也很狠，对敌人够狠，对自己同样狠。 作为傀儡的他无所顾忌，梁秋意却因为环境地形等各种因素处处掣肘。 铛铛铛铛！ 连续的剑与剑的碰撞，本就漆黑的环境下，那些交织在一起的剑影更变得模糊一片，更是是一笔带过的墨色画卷，每到一处地方，那里便似妙笔生花般，出现了一团浓雾。 在梁秋意和冷湛交手的四周，那些地面和冰壁，都已经被破坏得不成形状，到处都是土块和冰块的碎屑渣滓。 梁秋意连战累退，握住秋杀剑的手上，已经开始有一道细密的血迹流过，从他的手背一直，流淌着从剑尖滴落。 在他的肩膀上，有一道不浅不深的剑痕伤口，这是剑门剑的杰作。不过作为代价，冷湛也受了伤，这种程度的伤，只要不伤筋动骨，对一个傀儡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该结束了。谢谢你，让我找回了当年在剑崖上的感觉，那种熟悉的，但已经远去的感觉。” 梁秋意的剑轻轻垂落至身侧，他的眼神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抬起一直没有动作的左手，在胸前并指，然后他垂落至右手身侧的秋杀剑，在下方低低的挽了个剑花。 对面冷湛似乎也发现了梁秋意的变化，他原本用单手握住的剑门剑，变成了双手持握。一种难以言明的气势，一种锋锐煞人的感觉，在空气里萌芽。 冷湛即便已经没有了灵魂，身体本能却还在，他能够感受到危险，所以动而发起最猛烈的进攻。 剑门剑从他的手上脱离。 在剑门剑上，有异常刺眼的光芒亮起，梁秋意熟悉这种光芒，这是剑门的一大剑技，却只有用剑门剑才能够施展。 剑技“裁决”！裁决天地万物，一把剑门剑，却化作了一道天地间的标杆，它如杆如尺，似测似量，这天地间的一切万物，便仿佛包容在了一剑之中。 这也是梁秋意第二次看到剑技“裁决”。第一次，是他们的师傅在三人面前施展的。 跟那次的裁决不同，这一次由冷湛施展出来的“裁决”，无情冷漠的味道重了些，包容万物的韵味少了许多。 但是它比那次，也要快上了数倍不止！ 没有包容，只有杀伐，冷湛一生rou身的实力，作为一个同样强大的剑修，全都都汇聚在了这一剑之上。可以说这一剑，通过剑门剑施展的“裁决”剑技，就是他最终极的大招！ 没有留手，没有遗憾，全力以赴，志在杀敌！ 无情冷漠的剑门剑，更像让梁秋意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夜晚，在那晚的剑崖上，剑门剑亮若秋水的光辉，映照亮了他的眼。 当时冷湛的话还仍旧萦绕在耳边，无比锋利的剑门剑，如同师兄弟三人的一段因果，因缘际会全由其斩断！ 何其锋利！ 梁秋意的左手在秋杀剑上轻轻抹开，一层淡薄的血色氤氲在了其上，那是梁秋意的血，尚温着充满战意的鲜血。 他的背后，萧瑟秋意已经漾开，在其身后晕染出一片灰白色的画卷，水墨轻描淡写，极淡，更飘忽，随时都可能一触即破，但它就这样出现，还在不断出现。 秋杀剑，秋杀剑意。梁秋意！ 他的名字，他的剑，冥冥中契合的缘分，更是一种天意注定。 梁秋意的秋意，要比其他人的秋意，更多了一分煞人的秋色。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面，他离开剑门的时候，从悬崖跳下去时的痛苦和绝望，就像是令人绝望的秋天，他自己便化作了那一片枯黄等待回归土壤的落叶。 于是乎，梁秋意的身影在空气里飘忽了起来。 他捉摸不定的诡影，跟那些秋天从树上落下的枯黄树叶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的，充满秋意的秋杀剑，就来到了它的对手，以“裁决”之名施展终极一击的剑门剑面前。 两剑交锋，再不像之前那样一触既退，它们之间更恍惚间多了一种奇怪可怖的吸力，让两把剑的剑尖分毫不离的，吸引撞击在了一起，再难分开！ 炙白的光芒，比骄阳还要耀眼般的出现，照亮了两个靠的极近的人，和他们苍白一片的脸庞。 撞击爆发的冲击波，无形地朝着四周扩散，因那些尚未散去的烟尘，而凸显出了形状，如同一轮灰白色的圆环。 轰隆轰隆！ 整个洞窟内，冰壁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仿佛天崩地裂了一般，这样的晃动久久都不能够平息。一道道细纹爬满了那些冰壁，不断有巨大的冰块断裂松落。 梁秋意坚定的眼神，和冷湛闪烁光芒的双眸，隔着两柄剑的距离，交汇。 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再靠近半步。 这两柄剑的距离，似乎成了一个固定的距离，谁都无法跨越，只能僵持。因为谁都知道，谁先跨越半步，谁就能胜！ 对此，梁秋意忽然笑了。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从决定前往极北冰盖到现在，他唯一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甚至是在当年离开剑门后，他就罕有这样的笑容出现。 有时候，命运的轨迹就是这样让人无法猜透。 “三师弟，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你还不认输吗？要知道，连大师兄跟我比拼耐力，都最终输了呢！” “哈哈，二师兄，其实我有一招，可以胜你。” “哦？是吗？那你不妨试一试，来试一试！”对面的冷湛看着笑容灿烂的梁秋意，也开心的笑了。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很年轻，年轻时的笑容，都很灿烂美好。 此刻的冷湛没有笑，若他能够看清楚梁秋意的笑容，也许会想起一些什么，可惜他已是一副没有生命的傀儡。 所以，当梁秋意做出下一个动作的时候，他还是没能给出丝毫反应。 铮銧！一声哀鸣，梁秋意的秋杀剑，从剑身半截的位置开始，直接从中折断成了两半！ 铛铛铛！又是三声剧烈的撞击和脆响，梁秋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迈过了这两柄剑的距离，来到了冷湛的身前，他一手反握着断成半截的秋杀剑，另外一只手上，紧紧抓住了剑门剑。 剑门剑的剑刃，已经抵上了冷湛的咽喉。 剑殇，用剑者亦殇，这是梁秋意的剑技，他的故事。 虽不锋利何如，但足以动人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