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张玉前来禀报时，二人正在问梅亭中闲极无聊地斗嘴。 “梅儿，我现在有些后悔不曾研习过医术。” “为何？” “你说，我自从毒清了之后，也算是日日辛苦，怎地你还没怀上孩子？” “朱棣！你……” “唉，如今十七弟也不在，否则也好给你把把脉，或者再开些药方。” “朱棣！不许你再浑说！” “我已经奏请皇上许我在香雪海建园子，皇上还未准。等皇上准了，我便赶紧叫人建园子去，建好了，我这亲王也不当了，带你回苏州之前，先去趟大宁，请十七弟再给你瞧瞧，必是他医术不精，上次没给你完全医好。” “你有病。” “我没病。” “你有。” “我没有。” …… 燕王世子一干人等已了府门口，只是那宋忠的话有些奇怪，燕王世子和两位小王子也未曾见到，令得张玉不得不进来回禀。三万将士整齐地排列在燕王府门口，整个北平城的百姓们都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谁都没想到，此时此刻，燕王正在折香苑里泰然自若地跟他的夫人讨论他到底有没有病！ 张玉十分尴尬，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葛诚和卢振正巧路过，也听见朱棣和奚梅二人的对话，不过他们二人听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原本是听见也只当没听见，见张玉进退两难，又不好直接出声提醒，故而葛诚拱手道：“见过大人。” 张玉也是忙拱手还礼：“二位长史先生好。” 奚梅这才察觉有人在侧，登时红了脸，瞪了朱棣一眼。 朱棣瞧见张玉，皱皱眉道：“什么事？” 张玉这才出声禀告：“启禀王爷，世子他们已经到了府门外了。” 朱棣看了奚梅一眼，见她垂首把玩着自己腰间香囊上的流苏，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回来了就回来了，回各自的殿室安置着就是。”想了想又道，“本王有空的时候自会去看他们。” 张玉欲言又止，朱棣好似生怕奚梅不开心，愈加烦躁道：“还有什么事，快说！” 张玉道：“送世子回来的宋将军说，奉皇上的旨意，要在开平屯兵三万，cao练士兵，备防边境。宋将军听闻王爷麾下的兵卫们昔年都是跟王爷上过战场的，故而想跟王爷借所有兵卫，帮忙训练士兵。” 朱棣脑中转得极快，毫不迟疑道：“那你就让那些个跟着本王就藩的兵卫们回家收拾收拾，赶紧跟着去。” 张玉不意朱棣竟是这般无动于衷，有些不可置信，愣在了当场，葛诚和卢振听了也是面面相觑。朱棣见张玉愣住，声音便有些冷：“快去。” 说完，执起奚梅的手道：“梅儿，早春还寒，日头薄了，咱们回房去。” 回到折香堂，奚梅看着他，浅笑不语。 朱棣道：“我若是有半点迟疑，皇上的旨意一定是立刻将三个孩子遣回京师，就地将我缉拿，我自是不会束手就擒，只是敌众我寡，我并无胜算。而且就这样打起来，我也怕伤着你。” 他有些无奈：“我这燕王府，原本兵卫还算多，只不过二十九年最后一次出征虽赢得漂亮，却也给了父皇理由因着平定了蒙古的残余势力，燕王府不再需要那样多的兵卫，将我那些兄弟们尽数拖家带口地散到四处卸甲归田了。如今，皇上虽没有明着下旨，但意图已经是昭然若揭，我断然不会给皇上这个借口。” 他微微屏息：“皇上不下旨，却经由那宋忠的口说与我听，不过就是为堵天下悠悠众口，他日，那些言官们还会记上一笔，当日的燕王自愿将自己的兵卫归献给朝廷，对皇上忠心得很呢！” “只不过，”朱棣微微嘴角略弯，笑意却不达眼：“皇上忘了，这些兄弟们跟了我这么久，就这样匆忙地把人带走，散人亲伦，他日，阵前倒戈，只怕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人，还没攻城，自己就先打起来了。我倒不想让他们打，原本也想着怎么找个机会让我的那些兄弟们混进去跟他们混熟了，连同皇上的那三万将士，一同给我混回来，何乐而不为！只不过说起来容易，该怎样才能让那些将士心甘情愿地归至我麾下，而不再效忠于当今皇上，还需再行斟酌！”说罢，只沉思不语。 奚梅听他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朱棣，那是你的三个孩子，而且，几年没见了，无论如何，你都该去看看的。” 朱棣闻言一愣，转瞬即回过神来：“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我生孩子。” 奚梅以为朱棣是怕她介怀，又道：“朱棣，那是你的亲骨rou，你应该关心的，你知道的，我不会介意……” 朱棣一心正在想着皇上以备边为名在开平屯兵三万，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这三万将士拿下，恐怕不太容易。而朱棣的这个反应突然让奚梅明白，朱棣好像真的不太在意这三个孩子，她有些迷惑，有些不解，她看着朱棣，突然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朱棣看着奚梅的神情，也是骤然一惊，忙揽住她道：“我是燕王，燕王妃是父皇给的，我不能不要，燕王府里要有燕王世子，我不能没有，即便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这就是皇家。我现在有了你，我是你的朱棣，朱棣不想再做燕王，所以，不管朱棣以后是谁，朱棣的一切就是梅儿你的一切，也只会留给我们的孩儿，其他的，我都不在意，真的不在意。梅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我也觉得，因为我原本就是个无情的人，身在皇家也不得不无情！我是因为你，才有了情，才明白了什么叫情不自已。所以，我把我的情，都给你了，再没办法给其他人。” 奚梅无言以对，依偎在他怀中半晌，道：“不管怎么样，孩子们回来了，你总该看看，他们终归是你的血脉。” 朱棣不语，他说不出口，那样的话语会伤到奚梅，也会吓到她。这皇家，血脉至亲又怎样，他的亲兄弟们，哪个不是被他的父皇分分算计，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姝娈却闯了进来：“王爷，奴婢该死，打扰王爷和夫人，爹爹跟那位宋大人说，兵卫会尽快收拾包袱随军时，那位大人又说了，皇上有圣旨下。” 朱棣冲着奚梅眨眨眼，奚梅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吧！” 朱棣行至王府门口接旨，三万军队正压在他燕王府门口，皇上这是非要让他出来看一看这阵势，再让他当众下跪接旨，等同于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是他燕王自愿将藩邸曾经与他一起出生入死所剩不多的兄弟们全部奉上，以换取燕王次子朱高煦高阳郡王的封号。 直至此刻，宋忠的部将陈质方将三个孩子领到燕王府门口。朱棣心中冷笑，看来，父皇在世时对当今皇上的教导当真是倾囊相授啊，这么多兄弟，竟没一个有这样的福气。 他跪下领旨谢恩，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三个孩子回府，将建折香苑时的人挑了些好的出来由朱能带着跟随卢振前往苏州香雪海。因着折香苑不能没人打理，葛诚被留了下来，余下的除去张玉和长子张辅带了几十个护卫装装燕王的门面外，包括丘福在内的所有人等全部跟随宋忠前往开平，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燕王对三个孩子回府，别说见面了，要不是皇下旨，燕王恐怕连折香苑都不会出，孩子照旧回了以前的殿室，燕王依旧宠爱着他的夫人，对于燕王世子回府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样子。又有无尽的流言，很快传遍了北平城的每一个犄角旮旯儿，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传出来的。 香依殿依旧是没有话传得出来，也传不进话去，亿云殿依旧平稳度日，并不曾因为燕王世子的归来而起一丝波澜，即便朱高煦会带着朱高燧摸鱼爬树，上房揭瓦，捣蛋到了亿云殿，里面的人也只是安静地自己修补着被毁坏的东西。 他们对于黍离殿和折香苑也甚为好奇，黍离殿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里面的人也未见哼哼一声，甚是无趣。至于折香苑，竟有人日夜把守，怎么都进不去。 倒是瑶光殿和猗兰殿里的两位郡主给这两个弟弟闹腾得不行，终于有一次忍不住怒道：“你们天天折腾得这府里头鬼见愁，怎么也不想想，为何父王从不来管一管？你们见过父王几面？你们又可有机会去见一见母亲？好歹也封了高阳郡王的人了，懂些纲理伦常，别白白玷污了你郡王的名头。” 朱高煦被jiejie一训才发觉这府里头的确不太寻常，之前想去捉弄捉弄母亲的，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把他给挡了回去。父王自从他们回府那天见过之后就消失了，也没人来管他们的学业。 他有些垂头丧气地去找朱高炽：“大哥，你觉不觉得，这府里头有些怪？母亲那里去不得，那新砌的折香苑也不给进，咱们还是这府里头的主子么，怎么还能有不给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