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很清楚朱棣的雄心,王爷意在问鼎九五,而燕王燕王妃少年结发,天下皆知。纵然燕王爷新人在怀,情之所钟又如何!孰真孰假,有谁知道。就算他是真的又怎样!只要王爷有争霸天下的雄心,她徐甘棠就有足够转圜局势的能力。 王爷,既然你说了,你的对手从来就是我。好,我徐甘棠,我燕王妃,有了这么多年的名分,还有三个儿子,就足以让那贱人成为你燕王位列九五之尊的绊脚石。红颜祸水,妲己褒姒,自古比比皆是。奚梅,怪只怪,你让王爷如此专情于你,你让王爷将多年来与我的虚情假意鲜血淋漓地摆在我面前。我徐甘棠渴求了十几年的情份还没到手,就被你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朝夺去。王爷他,如此真心待你,为了你和你的孽种,竟将我羞辱至此。 王爷说得没错,奚梅算什么,若不是王爷在意,她不过命如草芥。既如此,王爷,咱们就来不妨就来斗上一斗,看看,您,到底能不能保住你心爱的人,直到地老天荒。 她缓缓转身,道:“秋夕,准备朝食,本王妃,要好好地养一养,如今难得这样清净,正是养身养心的好时机。” 京师皇城。 朱允炆每日忙到焦头烂额,早已将王彦抛诸脑后。 王彦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只是如一个泥胎木偶人一般不言不语,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无二话,什么恶心的活儿,到了他的手里,都成了最寻常不过的活计。 帮他净身的那个内监有时倒也来看看他,只是王彦从不开口说话,空下来时,就静静地发呆,以至于,那个小内监以为,他是个哑巴。 昌盛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只是暗中观察。他是首领太监,自然不能开口过问一个新进宫的太监,这样不起眼的小事情。可王彦自己不说话,他也就无处可查,他到底是谁。于是,暗中画了王彦的画像,并将王彦在宫中的状况,一并传给了朱棣。 三宝是见过王彦的,朱棣将画像交给三宝看的时候,就算是三宝再有心理准备,也是吃了一惊,对朱棣道:“回王爷,确实王家茶楼的那位小掌柜无疑。” 朱棣笑了,这事情显然已经十分有趣了。父皇之死的真正时辰,他心知肚明,如今看来,父皇死的时候,当今皇上正在奚家酒馆呢。这王家小掌柜对梅儿的meimei一向颇为有意,就惹来如此的祸事。若是没料错,当今皇上,对梅儿的meimei也是有了别样的心思了。他将昌盛传来的密函交给三宝,三宝照例焚烧殆尽。 三宝在心中不禁暗自替阿蕊捏了把汗,王爷对阿蕊起了疑心,怎么办?他是不是该想个法子,让阿蕊知道。不行,想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无疑是自寻死路。他看见一湖的越来越多的莲蓬,西瓜鸡,对,西瓜鸡。如今,唯有夫人了,阿蕊是夫人的meimei,王爷对夫人,那是如珠如宝地捧着的。到底是夫人的meimei,王爷应该不会无所忌惮吧!更何况,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十分清楚。 周王被废的消息传来时,已是到了七月末。张玉进来回禀时,朱棣正和葛诚卢振在问梅亭里商量着怎么做小舟的事情。 朱棣听了后颇为吃惊道:“好好的,怎么会被废?所为何事?” 张玉回道:“启禀王爷,曹国公巡视边境防卫之事宜,路经开封,前往拜见。不想周王,不,庶人朱橚正与他的次子朱有爋在府中大闹。那孩子虽小,话说得到不错,‘往年中元节也要拜祭先皇阿奶,今年皇爷爷去了,反倒不拜了,还总对皇帝哥哥有不满之语,父王这样做不对。’庶人朱橚抄起家伙就是一顿棍棒,朱有爋被打得哇哇大叫。” 张宇看了一眼葛诚和卢振,言语间有些踌躇,朱棣却状若无心道:“然后呢?” 张玉只得继续回禀:“正巧曹国公碰上,孩子哭闹中将事情说了个分明,加之,之前府里的长史王翰之前曾经数度向庶人朱橚谏言,可朱橚浑然不放在心上,气得那王翰辞去长史之位。曹国公随即召来王翰相询,事情果然属实,证据确凿。即时就将庶人朱橚一干人等全部羁押,返回京师了。” 朱棣皱眉道:“这个朱橚,简直是大逆不道,皇上是如何处置的?” 张玉道:“皇上下了旨,并晓谕天下,周王朱橚,欺君罔上,论罪当诛。念先帝崩逝不久,不忍徒造杀孽。阖府贬为庶人,迁往云南蒙化(今昆明以西,大理以南)。” 朱棣似有些欣慰有些钦佩道:“皇上仁德之心,放眼天下,真是无人能敌啊。这个朱橚,希望他能体会皇上的一片苦心,好好思过。” 如此再无其他话语,朱棣挥挥手,让张玉退下,继续跟葛诚和卢振煞费思量地商讨那小舟之事。奚梅知道朱棣在跟葛诚和卢振琢磨着小舟的事情,本想着,也去凑个热闹。张玉禀报朱橚之事时,她恰巧走进假山,身形隐在假山里,将所有的事情听了个一字不落。 于是,她没有再往问梅亭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她与朱棣朝夕相对,朱棣的话语,是真情还是假意,她怎会听不出来,只是,他为何要说这些假话呢。对着张玉,自然不用。那就是说给葛诚和卢振听的了,这么说来葛诚和卢振有问题,而且朱棣知道,可是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留在身边呢? 三宝走进折香苑,他刚刚收到苏州奚家酒馆暗卫传来的消息,一向稳妥的他顿时慌了心神。 奚梅神色异常地自假山中走出,以他的耳力,方才也听到问梅亭中的对话,立时就明白了。于是,他走过来对着奚梅请安:“见过夫人。”看了四周一眼,没头没脑极轻极轻地道了一句:“阿蕊姑娘留在苏州比来王府更安全。” 奚梅愣在原地,对着三宝点点头回到折香堂内,朱棣、阿蕊、三宝、葛诚、卢振,她只觉得好乱。好像有很多事情都明白,又都不明白。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她应该找点事情给自己做,于是跟姝娈要了一匹玄色菱格四合如意纹的宋锦。秋天就快到了,她打算帮朱棣做一件外裳,朱棣说,以后他身上穿的衣裳一应由她负责。
三宝却跑到了厨房,用西瓜,嫩鸡,嫩莲子,按照阿蕊说的方法做西瓜鸡。夫人如今小产已经出了月子了,照理也能吃一点西瓜了,而且北平的天气比苏州要凉快一些。所以,夫人吃完应该不会觉得太腻,这样,也不会贪嘴吃太多西瓜瓤。 朱棣和奚梅携手走进奚家酒馆准备用晚膳时,奚梅一眼就看见了。“西瓜鸡,”她开心地指着那道菜道,“朱棣,你看,我好久没吃过了,那叫西瓜鸡。” 她见三宝在一旁含笑垂首,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三宝,是你做的,对不对?肯定是!那年除夕夜的时候,阿蕊拉着你说了好些菜的做法,你竟都记下了。” 她开心走上前去,闭目一嗅:“嗯,香味还不如阿蕊做得浓。这外形呢,就差得更远啦,阿蕊可是能将这青青的西瓜皮,雕出仿似开了满池的青莲一般呢。” 她尝了一口,略颦了眉道:“味道虽还不及,也算勉强得过了,够给我解馋啦,这些天,满嘴都是药味。”她喜笑颜开,“朱棣,我好饿。” 朱棣见她如此开心,自然也是喜滋滋地道:“来,一起坐下吃饭。” 奚梅胃口大开,难得见她吃完一碗还要添,这些日子,舌头发苦。她虽按着朱权的方子顿顿不落,可是每喝完一次药,就开始扳着手指头数还有多少顿。朱棣见她今天胃口这样好,更是高兴。 奚梅吃完了果然跟三宝讨西瓜吃,三宝为难道:“夫人的meimei曾说过,夫人每次吃完都忍不住要吃西瓜,也教了三宝方法。可是也嘱咐了,让夫人过一会儿再吃,而且不宜过多,不然又该不舒服了。” 奚梅脸一红道:“那天我喝多了,这个阿蕊,怎么这样的事情也拿出来浑说,必是也喝多了。”继而微微一叹,“亏了她这样细致,真不枉白疼她一场。” 忽地鼻头微微发酸又道:“三宝,她是故意跟你说我很挑嘴,是不是?然后,再告诉你我喜欢吃什么,怎么做,是不是?我就知道,她一早就看出来我要离开,所以,她才跟你说的。” 三宝回道:“三宝不知阿蕊姑娘为何要跟三宝说这些,只是觉得夫人这些天,天天闻着药味,怕是怎么都腻了,这才想起这些事情来。” “嗯,”奚梅点点头,“听阿蕊的,西瓜瓤不吃了,回头你把那些莲心晒干,我好冲茶喝。朱棣,你也要喝,莲心晒干了,泡茶放凉兑入梨花蜜,那可是阿蕊独创的,可好喝了。秋日里拿来润肺,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