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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广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结果,胡惟庸案还没完全平息呢,又出赵勉一案。赵勉一案牵连倒是不广,可是紧接着又出了个蓝玉案。你倒说说,任凭言官的笔杆子再厉害,真的能堵尽天下人之悠悠众口么?老百姓们会怎么看你!王爷临危救下蓝家遗孤,又命三宝带着他隐在人群中看着蓝家以及被蓝家牵连的人,一个个的,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然后,他就隐到了宫里,再由王爷暗中打点,在宫中平步青云,直至调至乾清宫。而自蓝玉案后,王爷几乎彻底不问世事,闭府不出,只求淡出你的视线之外,可惜,朝中无将才,平定蒙古还是要倚仗王爷。你一面想用着燕王,一面又不放心,于是,王爷堕入情网有了一名真正两情相悦的女子一起厮守。” 朱重八只剩下喘气的力气,床边风轮带出的冷风让他有彻骨的寒意,在这炎炎的夏夜里,仍然不停地发抖。他拼命地想抬起手来指着姚广孝,又想指着三宝。嘴唇在动,三宝附耳过去,听到的是:“他是比朕有福气。” 三宝终于开口:“再由皇上亲自安插的葛诚将王爷和夫人的恩爱,枝细末节,无不一一呈上。皇上之所以信了,是因为,王爷的确是想与夫人举案齐眉,永不分离。” “最后,”姚广孝阴测测地笑,哪里还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他日燕王起事必定要路经兖州。鲁王当年才二十岁,到底是怎么死的,燕王一定会告诉鲁王妃,也就是信国公汤和的女儿。也会让已故鲁王的嫡子,如今的鲁王,清楚明白地知道,为什么,他的皇爷爷虽然那么厌恶他的父亲,却如此厚待于他。” 姚广孝的笑声越发地阴森:“对了,还有,你说,宁妃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已故鲁王之死的前因后果,会作何感想?当今鲁王和他娘亲要是知道信国公都已经称病告老还乡,你因着懿文太子去了你不得已立了皇太孙,却又担心因为早年间的时候,燕王是随着信国公在蒙古历练,一战成名,你忌惮燕王与信国公联手终而还是下手除了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信国公,也就是现下鲁王的外公,又会作何感想?” 姚广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朱重八道:“这些就是我算计你的身前,至于你死后,燕王登基,势在必得!你朱重八死后固然是以祖为庙号,而你丧尽天良,连自己的妻妾儿女都能屡屡下手,你不配为开国之君。而我姚广孝将要辅佐如今的燕王,他日的帝王,成为真正空前绝后的,打得下江山也守得了江山的大明开国帝王,百年之后也将会以祖为庙号,而不仅仅只有你朱重八。他日,史书工笔,你朱重八的斑斑劣迹,也将会一一载入史册,这些,便是我要算计你的死后!” 他将脸凑到朱重八面前:“朱重八,燕王从来就没把你的好孙儿放在眼里,燕王的对手,从来都是你。朱重八,来,仔仔细细地看清楚我的样子,我就是姚广孝,你我二人,终有一日,会在地府再见的。到那时,我和小柔儿,即便在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朱重八听完这些话,整个人松瘫了下去,只瞪大了眼珠子,再也不动。 三宝上前一探鼻息,再探腕脉,气息全无,脉跳亦止。其实身体手足皆已冰凉,全凭一口气撑着。终于,一代帝王,一代枭雄,回首就此百年身。 姚广孝仰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中默默地跟小柔儿道:“小柔儿,朱重八去了地府了,别放过他。你再等我一些年,咱们还是在一起,以后的生生世世,再也不会分开。” 三宝手脚麻利地将瓦罐和参汤渣滓装回稻草兜里,将风轮和被冰化成的一缸子水轻手轻脚地放回了原处。 姚广孝吩咐三宝让昌盛把南康公主请来,自己则将驸马府内监的服饰再度穿上。 昌盛去到偏殿,一屋子只剩南康公主醒着,其余的全睡了。 南康随昌盛进到寝殿,花容失色,惊得跌坐在地上,口中不自觉地道:“父……父皇?”,然后直问道衍:“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衍淡淡道:“老衲与皇上原是故人,听说皇上身子不济,所以想来叙叙旧。说了一会儿话,提及往事,不胜唏嘘!皇上突然想起皇太孙,便叫昌盛去东宫请。没想到皇太孙还未回,所以一时怒极攻心,喷血而亡。” 昌盛强忍住心中的狂喜,他不管了,豁出命去赌一把,道:“是,确如大师所说,皇太孙尚未回宫。” 姚广孝正一正身上的服饰道:“当然,公主对宁妃只能说,皇上突然醒来,想见皇太孙,昌盛去寻了后却发现皇太孙至今未回,一时激愤,气极吐血而亡!” 他早已恢复端然而笑的一贯姿态道:“对外头怎么说,公主还是要跟宁妃商量的。至于皇上是因为突然想起皇太孙,叫昌盛去东宫请,却发现皇太孙还未回,气极吐血而亡的实情,须得等到王爷需要公主说的时候,公主再说不迟。” 他再递给南康一个眼神,深深道:“至于现在怎么说,公主还年轻,全慌乱了,还是要顺着宁妃娘娘的意思说。真是可惜啊,驸马乃是一代英才,将门之后,如今却只都督府挂了个闲职,万万不可错过这个能令驸马深得新帝信任的大好机会。” 三宝扶起南康公主道:“公主,三更快过了,如今,事不宜迟啊!” 南康一咬牙拿出自己的腰牌交给三宝道:“你和大师速速出宫,去驸马府请驸马快快进宫。” 她转头对昌盛道:“你快去东宫瞧瞧,皇太孙到底回来没有?” 于是三宝拿着南康公主的另外顺利带着道衍离宫,昌盛回到东宫发现皇太孙果然仍未回来,松了一口气,暗道:“老天果然有眼。”然后立刻回了乾清宫回禀。 而昌盛回到乾清宫皇帝寝殿里头,远远地跪在皇帝遗体前时,南康,已经摇醒了本已睡着的宁妃,哭成了个泪人儿。 宁妃看到伏在她肩上泪流满面的南康,心中知道大事不好,然仍抱有一丝希望道:“馨儿,是不是你父皇?”
南康泣不成声地断断续续道:“父皇他,父皇他……” 宁妃等不及南康回答,急急地往寝殿赶去。南康跟着宁妃时,跌跌撞撞地,不小心被门槛绊倒在地,一屋子的宫人全被惊醒。 宁妃进到寝殿,昌盛正跪在地上抽泣。她一看皇帝的情状,一把扑了上去,哀恸到不能自己,老泪纵横,口中只念道:“皇上,皇上啊,您醒醒啊!” 一口气没岔过来,几欲晕厥,南康慌慌张张地跟进来时看见,不住地对禄公公吩咐:“快,快去请太医!” 一屋子的宫人跟着南康进来,一看到寝殿里的皇帝已经驾崩,一时间,哭声响彻乾清宫。 这震天的哭声一起,宁妃的脑子反而瞬间被惊得清明。皇上驾崩的样子极为蹊跷,然而这么多人在,口中忙喝道:“且慢!”禄公公脚看着就要踏了出去,又被喝了回来。 南康哀泣道:“母妃,你好歹让太医看看您的身子,还有这,这父皇,这怎么办啊?” 宁妃随皇帝开创大明,伴驾多年,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对着一众人道:“全部给我住口,馨儿,昌盛留下,其他人全部出去。小禄子,一干人等守着乾清宫,你去把太医院的人全部召来,然后,一个都不许出去。” 南康只知道不停地哭,宁妃已经坐直了,看着昌盛道:“说,皇上是怎么去的?” 昌盛抖抖索索地跪下,吞吞吐吐地道:“回宁妃娘娘的话,皇上,皇上先是醒了,然后,然后……”昌盛越说声音越发地抖,只不停地磕头。 南康忍不住哭泣着道:“昌盛守着父皇,父皇醒了,说是想见见皇太孙,让昌盛去请。昌盛只得去了,可是皇太孙还未回,昌盛又不敢直接回父皇,只得来求儿臣。儿臣也是无法,只得随了昌盛进了寝殿。父皇急着问皇太孙怎么没来,这才知道,皇太孙莽莽撞撞出宫,”说到此处,南康的哀伤伴着内疚和自责,跪在宁妃面前,“儿臣恨不得跟着父皇去了,儿臣不该告诉父皇皇太孙不在宫里。不知为何,父皇竟然气极,当即便……便吐血而亡了。” 说完,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伏在宁妃膝上,语不成调。 宁妃抚着南康的发髻道:“好孩子,这不怪你,只怪那个……”一想皇帝已然驾崩,如今不能口不择言,只能不住地拍着身旁的案几。 她目光严厉地看向昌盛:“昌盛,皇上和皇太孙一向都颇为倚重你,皇上是寿终正寝,你明白吗?” 说罢,抬起南康的头道:“馨儿,你也要明白,懂吗?” 南康低头想了想,恍然大悟般:“是,母妃,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