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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梅的心思本不在这里,更不愿在此停留。朱棣又对她柔声道:“你先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我一会儿就来。”她点点头就与姝娈和三宝先走了。 奚梅一离开,朱棣变回他那张恒古不化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冷冷启齿道:“这是什么?” 秋夕离得朱棣最近,于是欠身,语气中还带了一丝委屈,回道:“启禀王爷,小姐的生辰快到了,魏国公惦记着,给小姐送来了生辰贺礼。” 朱棣也不理秋夕的言外之意,只瞧着朱权,问道:“十七弟,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朱权的眼睛只盯在被故意藏在最中间,上面还层层覆盖着一些绫罗绸缎,被特地用棉布包起来的六匹布料上。可是到底有六匹之多,故而始终有些隐藏不住,听见朱棣问他,眼眸发亮地迟疑道:“其他都是一些俗物,只不过,”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拨开那些寻常的贵重绫罗和珠宝匣子道,“魏国公对王妃嫂嫂当真是好。这样的世间罕见之物都能搜罗来,不知是要费上多少时日呢!” 适逢葛诚和卢振出府的时辰,正从折香苑而出。朱棣有些不耐地催促道:“你要掉书袋就拣要紧地说,梅儿还在等着呢!” 朱权解开其中的一匹虽用棉布包着的却仍遮不住光华的布料,布料散发着隐隐的金色光芒:“此乃琥珀蚕吐丝而成,此蚕并不能以桑叶喂食,而是楠木叶。对室温和空气也有着极高的要求,否则幼虫难以成活。也可食茜草、虎刺、含笑、樟树的嫩叶,当然,布匹的成色便会稍次一些。而这几匹,显然是经过精心养殖的,吐出的丝不但坚韧且带天然的琥珀色光泽,故而称之为‘琥珀蚕’,其织品一向只为上用。其实四哥,无论是当年在宫里头还是这些年在自个儿府里头,你都应该见过的,不过一向不爱留心罢了。” “这还算不得什么,稀罕的是这个。”说着又打开另外一匹布料。这不打开不要紧,一打开,一股幽香随风而来,天然葱绿色布匹,将斜阳的余晖凭空翻出一片绿波,仿佛集各种绿色之大成。 朱权笑道:“这魏国公为掩人耳目也算是花了些心思,这包着的布料上本就用其他香料熏过,想要盖住天蚕丝织出布匹的自然淡冷之香。只不过这法子太笨,此地无银得太明显,不过当今的魏国公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一席话中带了些许揶揄的语气,又道,“天蚕丝本就有丝中‘宝石’的美称,天蚕不能家养,只能野生,成活率极低。又只能以柞树的嫩芽儿为食,一只天蚕一年只出一蛹,故而出丝量极少,所出之丝乃是无价之宝,被称之为赛过黄金的‘软香绿玉石’,一向只能为御用。这魏国公好大的胆子,这里有三匹之多,真不知要花费多少银两,才能出得了这三匹布料。” 葛诚和卢振路过时不知何事也欲行礼问安,被朱棣不耐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朱权的一席话说得香依殿中之人一个个惊惶下跪,秋夕忙不迭地说:“奴婢们不知竟是这样贵重的物什,小姐也还未看过,定然也是不知的。魏国公府送东西来的人只说这金色的三匹和绿色的三匹是给小姐和两位郡主的。想来是魏国公想着小姐这些时日来的委屈,想让小姐高兴,一时疏忽了。” 朱棣也不吭声,只看了一眼秋夕,秋夕乖觉,立刻自己狠狠地掌嘴:“奴婢口不择言,奴婢该死。” 朱棣不发话,秋夕对自己下手也毫不留情,不消一小会儿,双颊已经高高肿起。到底是朱权看不过眼,道了声:“秋夕你先住手。”又对朱棣道:“四哥且再听我一言。” 朱棣略略颔首,朱权在朱棣耳边压低声音道:“四哥在宫里时可能未曾见过,我倒是有一次见父皇赏了几匹给皇太孙,这才知晓来历。四嫂头三个月只怕还是会有些害喜的症状,又时逢盛夏,相传古时人们还把天蚕叫‘神蚕’,天蚕是吉祥神物,能带来吉祥如意的好运。真假当然无从得知,但织出的布匹确实触之犹如无物,轻薄柔软,弹性极佳,清凉爽肤,有一股自然的冷香,给四嫂拿来做一身夏季的衣裳对四嫂的身孕倒是大有裨益。” 朱棣有些迟疑:“这料子会不会有问题?” 朱权想了想道:“先交给张大娘拿去折香苑的鸿儒阁,待我再细细验过。” 朱棣点点头道:“景宏,跟王妃说一声,她如今也衬不起这么嫩的色了。你拿一匹给送去翔鸳殿给张大娘带进折香苑,此事本王就当没看见,也不会找魏国公的麻烦。” 景宏回了声“是”后立刻膝行秋夕身边,秋夕还欲在说什么,被景宏扯一扯袖口,摁住她的肩膀磕了个头帮她道:“还不快谢谢王爷恕罪。” 兄弟二人再不理会抬脚就往外走,景宏扶了秋夕起来安慰道:“何苦来,王妃这些日子来受的委屈府里头谁不知道,王爷的态度如此明显,你偏生还要说,岂不是自讨苦吃。”他拿出一匹天蚕布料道,“王爷的吩咐耽搁不得,我先送去给张大娘,然后去良医所给你拿些去肿的药膏,你这个样子,王妃看了,心里更不好受了。”说完便匆匆走了。 这厢边朱棣仍然心存犹疑道:“那布料回头你仔细验验,我始终有些不放心。” 朱权点头道:“嗯,确实是天蚕丝的料子。但有没有被做过手脚,单凭看一眼也不能叫人完全放心,所以才叫送去了鸿儒阁。” 二人说着话就到了东大街上,远远地瞧见三个人站在一个小摊子面前,奚梅正用竹签子插了一片灌肠想吃,姝娈拦着不让,三宝在一旁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朱棣再顾不上说话,疾步走了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三宝怕姝娈心直口快一个王爷不小心漏出来,抢先道:“回主子,夫人想吃这灌肠,奴才们不敢让夫人乱吃东西。” 小摊主只觉得朱棣的身形很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朱棣朱权虽是寻常服饰,但见他们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一时间,倒也说不出话来了。 奚梅张口欲说:“朱……”被朱棣食指按住嘴唇笑道:“我的好夫人,先让十七弟瞧瞧可好?” 姝娈已经明白过来,慌忙扯一扯奚梅的衣袖,奚梅这才醒过神儿来,一时间竟不知怎么称呼朱棣,想了想,还是撅着嘴撒娇道:“喂,竟想不到北平城有这样好的小吃,似一口琼浆润在喉头,滑入腹中后,心肺清爽似秋,把我的酒瘾都勾出来了,接下来许多日子都不能饮酒,就让我再尝一下可好?”
朱棣对奚梅入口的东西一向严加防范,就连今日要去的馆子都是派人一早安排妥当的,当下笑眯眯道:“不好。”细想奚梅方才的话,心知不好,情急道:“你已经吃了?” 姝娈有些害怕道:“回主子,第一次逛夜市,夫人新奇得不得了。奴婢一时没看住,夫人已经吃了一口了。” 奚梅在朱棣说“不好”的时候已经假装生气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朱棣,正好侧脸对着朱权。 她一瞬间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朱棣将她护在折香苑中一丝不漏;那日在折香苑中,燕王妃一袭盛装而来本欲咄咄逼人的气势;还有姝娈私下里对燕王妃的感觉。她心中忽然有一些不安,一些忐忑,可她不愿意让朱棣看见。于是被朱棣强行扳过身来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嘟了嘴道:“不好就不好。” 朱棣何等聪明,奚梅掩饰得再好,他也明白了奚梅的心思,于是牵过她的手哄道:“真乖,我带你去吃这北平城里最好吃的。” 朱权在他们说话间细细地查看了那些灌肠儿,亦笑道:“四嫂若是喜欢,这灌肠儿也不难做,想来张大娘也会,夜来纳凉时当小点甚好。”转而向朱棣道,“四哥,灌肠中有牛乳,四嫂睡前吃一点有助安神,无妨。” 三宝拿出点散碎银子对那摊主道:“妨碍了小哥儿的生意,实在抱歉。”说完一行人一道离去。 那摊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收下银子,仍在想,怎么那么眼熟。远远地看着朱棣和奚梅的背影,一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这不是王爷和王爷求娶的那位女子嘛。 他们去到东大街的一个小馆子,还未进门,一股香味就迎面扑来。馆子很小,只有五六张台子,却空无一人。店老板在柜台里好像已经候了多时,见他们来了,慌忙迎了上来道:“几位贵客驾临,小店蓬壁生辉,酒菜早已准备妥当,请坐,请坐。” 朱棣拉着奚梅坐下,意欲转一转她心中方才的不愉,道:“今日出来不光是陪你走走,也是给三宝践行。三宝明日就起程去苏州,接你meimei了。” 注: 1、琥珀蚕:以楠木叶为食料的吐丝结茧的经济昆虫之一,又称阿萨姆或姆珈蚕。 2、天蚕:天蚕是自然界中一个十分珍稀的物种,是唯一是可以巢制翠绿丝的野蚕,天蚕在光的照射下能闪烁出璀璨的光彩。天蚕丝是无价之宝,天然葱绿色,并且折光性很强,有七彩光点,有丝中“钻石”的美称。古时人们还把天蚕叫做神蚕,一直为宫廷御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