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没有颓废的时间
凌晨6点不到,或许是天色逐渐变凉,又或许是云团到访的关系,总之今天早上,东海的天色尚未等到初生朝阳的恩宠。外头的路灯还散发着昏黄色的光,医院楼道里则几乎暗的看不见门牌。 但童兵还是熟门熟路找到了骨科办公室,在答应褚继峰每周来一次之后,童兵虽然事务繁忙,总算也陆续到访过一两次,替老医师演示过几遍“骨伤手”,算是勉强完成了诺言。 推开门,褚继峰熟悉的问好声并没有响起。一把年纪的褚教授自然不可能还被排夜班,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熟悉的人坐在那里。钱枫荷的座位背对着门,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即使只看着她的背影,都会给人一种干净安宁的感觉。 虽然很想一直这么看下去,但以钱枫荷万事看淡的性子,既然会主动发短信让他连夜赶去,可见短信内容的重要程度,以由不得童兵有多余的闲情逸致了。 “枫荷……师姐。”调整着合适的称呼,童兵直接开口问道:“短信上的内容是怎么回事?陈帅体内真的产生了婴力?” “是银丝诊脉查断出的。”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端坐的姿态:“以陈先生脉象,气海尚不深,内力占脉而不行走,的确是初现婴力的迹象。若不是银丝深入他的手太阴,枫荷几乎就要漏过了这丝婴力。” “和造功实验一样,这不是正常修炼得来的内力。”虽然事情非常蹊跷,但见多识广的童兵并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梳清了脑中的条理,进一步询问道:“你探出是什么内力了吗?” “阴阳五分,是最常见的功体。婴力只在手太阴肺经,不走支脉不涉奇xue,平常的很。” 根据钱枫荷的描述,陈帅身上突然出现的内力相当普通,并不是什么罕有的内功,但这反而令童兵更疑惑。越是普通的内功,修炼时越讲究从小筑基。武学界也不乏有运气的天才,童兵至少知道3个人,他们从小也没有基础,但因为奇遇或传功,一夜之间从普通人变为内功武者。但他们的内功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非常偏门。只有极为特殊的内功,才可以无视原理,令普通人细窄脆弱的筋脉可以承受得住内力。 “阴阳平衡的普通内功……”正思索着,童兵双睛一亮,试探着问道:“是五行断筋爪的内力?” 钱枫荷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把童兵的表情也染得浓墨重彩,根本看不出有几层意思,只能从他凝沉的两道剑眉判断,此刻的童兵绝不轻松。 华夏民族是一个天眷之族,世界上人种这么多,只有以华夏血统为首的东方人能练成内功;但当今社会却已经发展到了一个不需要内功的时代,国家甚至设立了无数条规定,阻拦在每一个武者未来的道路上。 回忆不受控制地出来,在童兵面前化作一幕幕幻影。初一那一年,他闯过人生中第一道鬼门关,从74绑架案的那些暴徒手中救出了陈帅等人。于是,陈帅原本短暂的人生,相当于被童兵所续写。 但童兵知道,这些年陈帅过得并不好。 自从那一次放学之后,每一次陈帅大笑着打招呼,童兵却总是从中听出一句无力的保证:“不要担心我,我还是很开心。” 不止是对童兵,陈帅会笑着向任何人说一句“我过得很好”,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也成了孟筱翎始终放不下心的理由。这样的日子,陈帅应该过了8、9年。每次想到这儿,童兵就不得不承认,他留给陈帅的,只是一部狗尾续貂的续集。 现在,陈帅的人生将再一次因为自己而改写。这一次,他会把这个挚友的人生写成一个怎样的故事呢?童兵可以肯定,如果此刻他的手上真握着一支笔的话,想必会重得抬不起手来。 每当过往思绪带来诸般折磨时,童兵的军人思维总会即使出现,就像一个穿着燕尾服却手持扫箕的管家,将这些杂念熟练地扫出他的脑子。这一次也不例外,发现自己在门口出神太久,童兵将心中杂念化作一叹,缓步走向了沙发。 “你的朋友,也被穿着神父袍的人做了手脚吗?所以才有了五行断筋爪的内力。”钱枫荷问道:“只是枫荷有一点想不通,丫头的内力并不分阴阳,陈先生脉中却是常见的功体。” “的确不一样,他没有被那神父抓住做过实验。”虽然坐姿依然笔挺,连续两晚没有合眼的童兵仍然感到一阵疲惫,他不断揉着眉骨和太阳xue,却仍然没有任何改观。或许精神上的疲劳,根本无法用rou体的精力克服:“他的那股婴力,可能和毛荣新有关。那个打火机……那个打火机有问题。” “你的气机在乱。”钱枫荷忽然提声道:“习武之人不宜颓唐,当心心魔。” 按捏太阳xue的动作又重了些:“我只是累了而已。” 这种推脱之辞自然对钱枫荷完全没有效果:“你被余有田打成重伤时,也不见气机如此颓靡。” 一提到余有田,另一股来自于现状的压力冲击而来。童兵可没有忘记,为了替乔蕾查案,他已经答应与精武门合作。他们替丫头诊断她的筋脉是否留有暗伤,童兵替他们揪出那批造功实验的幕后实验者,利用造功实验尝试治疗卢谈画的枯脉绝症。精武门虽然崇尚武道,但这种古风已经与现代人观念格格不入。这次合作能够成立,除了各取所需外,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救下乔蕾的性命,让她不至于被精武门报复的怒火所吞没。童兵与精武门之间只有旧怨,绝无任何默契共识可言。 这股警惕感如后浪一般汹涌扑来,将因为陈帅而颓然的前浪冲击得粉碎,虽然结果仍然是压力骤增,却反而让童兵的精神状态舒缓了一些。 “谢谢,不过现在好多了。”他抬起头,像钱枫荷露出一个微笑。 钱枫荷仍望着窗外,似乎恋恋不舍地送别着最后一抹月光。她的两侧发际拢得很近,头发像黑色羽翼般将整张脸保护起来,只留下正中间的五官部分,仿佛不舍得让多余的人看到她的容貌一般。每次正面望着钱枫荷,不论明处暗处光线如何,她白皙如玉的皮肤总能被乌黑绸缎映衬地更令人心动。不过这样的发型也有一点坏处,就是当钱枫荷现在这样侧身面对童兵时,他就只能看到她的一头秀发了。
记得九月时,童兵第一次与钱枫荷见面,她也是这样静静地坐着,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却比任何妙语连珠更能让人产生好感。能够成为这样一个女孩儿的师弟,对童兵而言也是沉重压力中的一道甘泉吧。 正当童兵眼前正闪现着两人初见的情景时,月华终于用尽了它的最后一丝光芒。朝阳的金芒还未出鞘,满天的云层暗白相间,像极了一堆沉年积灰。钱枫荷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童兵这才发现她玉脂般光滑的脸蛋上,竟多了一抹青紫淤痕! 他本能地忍下一句“怎么了”,转而试探道:“是余有田来过了?就是那个会无忧烦指的人。” 以钱枫荷的身手,普通的医闹或者小混混根本不可能碰得到她;钱家也远在江南老宅,而且像这种武学大家族的族人,在国家限制下很难到处随意走动,所以童兵也不认为钱枫荷挨了长辈的教训;短时间内,童兵能够怀疑的人,只能是余有田。 毕竟童兵已经和余有田约好,会带他一同来看丫头的情况,但为了不要撞上陈帅,童兵刻意把日期延后了几天。现在看来,极可能是余有田等不及,擅自来了一趟医院,被钱枫荷察觉到气机后,两人又交手了一次。 感受到童兵身上勃然怒发的杀气,钱枫荷稍稍一怔,又再次别过头去,只留给童兵一头秀发和一句轻声的否定:“枫荷没有再见过那位余先生。” “那我更好奇了。”如果不是通过气机,钱枫荷连小孩子的谎话都判断不了,更不用说亲口说谎了。了解她性格的童兵散去怒意:“怎么受的伤?” “刺探陈先生肺经的时候,我的银丝冒进了些,激得他体内婴力起了敌意。他在须弥时突然出招……”钱枫荷说到这儿,下唇不着痕迹地努了努,伸手轻抚起脸上的乌青来。 她平时早晚都是一副活在世外的样子,除了治病救人的时候,否则从她身上根本看不到任何常人感情。谁想在谈到容貌受损时,钱枫荷竟也会露出这种小小的怨气。童兵只觉得她整个人生动了许多,好像一尊白玉雕像活了过来。 “你在高兴什么?”钱枫荷再一次敏锐地察觉到了童兵气机的变化,她两道翠色目光一凛:“是替陈先生习得内力感到高兴,还是你喜欢看到我脸上有伤?” 她问话时,童兵已感受到整个人被钱枫荷气机罩住,连呼吸心跳都在她掌握之中。若是两人正在交手,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偏偏他们只是在谈话,钱枫荷气机这般用法,从武学角度上讲,就颇有些刑讯逼供的意思了…… 正当童兵犹在消化着这股新鲜感时,骨科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