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请你出去
医大附院,深夜,急救中心。 数十名人围绕在一个急救台前,既有医生护士,也有一身制服的警员。急救台上躺着的,正是满身血污的丫头,她的长发已经被血块凝结在了一起,即使护士小心将头发拨开,“发块”也是僵硬地杵在半空,根本垂不到耳后。 周遭的医疗仪器都一台台关闭,仅有一台心率仪还在显示着伤者的心跳。 “怎么回事?嫌疑人抢救不回来吗?”见到脑电波镜射器也被关闭,一个身材翟瘦的警官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戴着一副非反光材质的眼镜,整个人有一种文采风流的气质,微突的颧骨又带来三分柔中带刚。如果他表情可以不要这么忿怒,或许两边的护士还会多看他几眼。 不过现在,每个护士只敢站在此人5步之外,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一眼。 见周遭无人回话,护士小梅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病人身上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就是体内的伤势不适合西医急救,我们正在请专家医师过来。郑队长……病人的情况非常危险,您还是……” 满腹邪火的郑南寿眼皮一抬,便将小梅的下半句话逼回了嗓子里:“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抢救。” 这时,一名武警小跑进来,在郑南寿耳边小声报告了一番。 “防弹车?挂着君临制药的拍照?难道是东临会在背后支持这个影铁人吗……不对……这栽赃太明显了。”郑南寿低声嘀咕了几句,又问道:“对了,车上的痕迹彻查过了吗?” 那武警轻叹一声:“指纹、头发和皮屑都没有。” “废话!动动脑子!”郑南寿骂道:“他穿着那种盔甲,又带着头盔,怎么可能留下这些痕迹?” 发现四周医护人员的目光,郑南寿只得收敛声音,低声对那武警示意道:“查他的股印和脚印,那家伙铲起路障卡车的时候,保时捷的前车盖上留下了两个很深的脚印,叫上局里的专家,给我仔细测量!还发什么呆?” “那个……院方说了,咱们那20多个弟兄没有危险,只是单纯的被麻醉了。” “知道了!”郑南寿不耐烦地挥手将他轰走,从上衣口袋中挑出一根烟来,狠狠咬在齿间。 也不怪郑南寿如此火大,他刚刚度过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小时。 在那场飞车追逐中,惯于运筹帷幄的郑南寿彻底体会到了何谓“无能为力”。在影铁人的种种表现下,他自鸣得意的计划,却成了一个个笑话。 四车围堵的标准截停战术,导致了三辆警车严重损坏,5名警员受伤,其中2名骨折; 提前布置的钉刺板与重型车辆,更是被影铁人用蛮力强行破去,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却大大打击了整支队伍的士气; 而最惨痛的失败还是在20分钟之前,那时童兵突破了重重障碍,已经驶离了高速公路。在精密计算之后,郑南寿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预判——影铁人的目标必然在东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他下令将二分队所有的剩余警力布置在医大附院门口,并且越权批准了自由射击的命令。郑南寿的这个命令有些“孤注一掷”的味道,如果这次能够抓住影铁人,只要上下打点做足功夫,市里面一定会将他树立成东海警方代表人物。说不定,还会得到首都赏识,职称连跳几档根本不是问题。到时候,有谁会不识好歹,来追责特战队开枪的问题? 这一系列推论没有丝毫误差,无论童兵的身份是什么,在没有国家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携带如此高科技的一套装备,足以被政府认定为“危险分子”。一旦郑南寿亲手擒获——甚至击毙——了童兵,至少从明面上,国家只可能把童兵宣传成危险份子,将郑南寿塑造成警界英雄,而绝不会反过来追究他行为过激。 只是郑南寿再一次错估了童兵的实力,最终导致20多名武警特战队员倒在医院大门口昏睡不起。 根据目击者描述,他们是被一个浑身铁甲的人瞬间击倒,那铁甲人左手抱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女孩子,右手去“碰”那些武警,碰一个便倒一个,20多个人像保龄球一样便倒了,连枪都没来得及开。当郑南寿驱车赶到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出耻辱无比的景象,20多名受过专业训练的武警特战队员,全副武装地昏睡在地上,周围聚集着不少深夜就医、探病的群众,不少人在那里拍照留念,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竟拿从他们身上取出手枪把玩。枪是警员尊严的象征,然而此刻这些警界精英们已经失去了维护尊严的能力。 影铁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医大附院的急救中心。在无数医护人员和病人的惊讶目光中,影铁人将小女孩抱上急救台上后,就在一扇屏风后消失了踪迹。一路追到此地的郑南寿所能做的,除了下达全院搜捕的命令之外,也只剩下紧盯这位重伤女孩了。 “踏吗的,你最好一辈子都别落在我手上!”郑南寿狠狠抽了口烟,心中怨毒的念头越来越盛,早已压制住了鼻腔中的那股辛辣:“不过不要急,正餐可以留着慢慢上,那些剩饭剩菜一定要处理干净!外面那些看热闹的蠢货,拍过照发上网的人全部要约谈,还有那几个敢碰枪的,哼……不对,不能暗地里解决,应该正式起诉他们!没错,要公开地重罚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样才可以转移媒体和上面的注意力!” 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对不起,这里不能吸烟,请你出去。” 这女子的声音就像精致乐器中所奏出的旋律一般迷人,只可惜正满腹恶念的郑南寿没有心情去欣赏,他转身用不耐的眼光看向来人,却看到除了那名声音好听的女医生外,还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也站在身后。 “四分局的乔副科长?”郑南寿不理那位医生,皱起眉头看向乔蕾:“你也在这里?” 还没等乔蕾说话,那位女医生再度开口道:“这里不能吸烟,病人需要急救,请你出去。” 郑南寿眉角一抽,眼神中渐露狞色。他表面斯文,却和“书生”两字毫不沾边,平时但凡任务不顺,他会毫不犹豫地找人发泄。因为他一贯相信,只有发泄掉所有负面情绪,才能以最冷静的姿态迎接下一个任务。至于发泄的对象是谁,作为东海武警特战队的高层,他向来都有很多选择。 “我现在是在办案,你这叫扰乱公务。”他右手食指直戳到对方面前,又压低声音威胁道:“别仗着有张好看的脸,做事就不动脑子。你救你的人,再踏吗烦我,就送你几天小公寓住住,听得懂么?” 后半句话,郑南寿声音压得极低,谁知那女医生既无惧亦无怒,只是微微摇头:“你的话我听不懂,不过骂脏话是不对。这个小女孩受了内伤,在我给她治疗的时候,旁边不能有人,否则她会死。我的话你听的懂吗?”
郑南寿冷冷地望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这句满含挑衅的询问,那女医生就像应对普通的自我介绍一般平淡:“我叫钱枫荷。” “钱枫荷我告诉你,这个受伤的嫌疑人十分凶暴,绝不能脱离警方监控。”郑南寿颇有种急怒攻心的感觉:“你尽力抢救,如果真的救不活也没关系。这话你懂了么?” “你是在杀人。”钱枫荷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态度,既然话说不通,她便不再对郑南寿多啰嗦,让过他的肩膀往丫头处走去。 “XXX……”低声骂了句含糊的脏话,郑南寿愤愤举起手里的烟,却发现原本燃着火的烟头早已不见,指尖只剩下一截滤嘴:“这……”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乔蕾以冷声道:“这里现在由四分局接管,特战二队的兄弟们也暂时由我们照顾。郑队不用留在这里。” 比起钱枫荷徐徐清风的话,乔蕾这声音就有点寒风凛冽的感觉了。然而对着这个女人,郑南寿还真不敢逞凶,他冠冕堂皇地反驳道:“影铁人的线索就在这个小女孩身上,这条线我们二分队跟了整整一个星期,你现在要接管?乔副科长,抢食抢得有点没风度了吧?” “原来跟了一个星期。”乔蕾一指急救台上的丫头:“告诉我她的名字。” “你……”郑南寿气得话头一滞,随即板起脸转身道:“乔副科长,你管好你们四分局的事情就好,特战队的任务,你无权过问。” “这就是我们四分局的事情。至于特战队的任务……”她停下话头,来回走了几步。乔蕾的鞋跟每次踏上瓷砖,每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响声,仿佛有铁锤用同样的频率敲砸着你的心脏。听到这种脚步声,郑南寿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果不其然,乔蕾的后面一句话,就成了击破他心防的最后一记重锤:“……赵总队长正好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意思?” “你带着二分队全队追捕影铁人,导致围捕庄杰团伙的警力不足,贼首庄杰的弟弟庄豪逃脱。”乔蕾停下脚步,似乎微笑了一声:“你应该尽快关闭无线电静默,和赵总队长取得联络。还有一件事情,在追捕庄豪的时候,你们二局的刑警弟兄出现了伤亡,跟赵总队长交代完以后,你们局长马上也会找你的。” “……” 乔蕾昂着头,似乎是用鼻孔藐视着郑南寿匆忙离开的身影。在她眼中,这个被功利心遮蔽双眼的同僚,即将迎来警察生涯中一段不短的严冬期。 郑南寿一走,留守着的警员也只能讪讪离去,在一轮清场后,整个急救术里只剩下丫头、钱枫荷与乔蕾3人。 看了一眼满身血污,几乎没有呼吸的丫头,又看了眼正闭目把脉的钱枫荷,乔蕾转身爬上墙角的一个器具台上,拔掉了天花板上的监视器电源:“行了,出来吧。” 一阵水蒸气般的声音从丫头所躺的床板下发出,随着这种声音响起,更浓烈的血腥味开始在房间中蔓延。很快,急救台下爬出一个血染重衣的人影。 取下脸上的影铁墨镜,童兵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乔蕾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