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黄儿
不觉之间，时至隆冬，多少日升日落，那根剑身粗细的紫檀树枝，终于快被砍断，现在几乎只剩下树皮连在一起了，估计就是这几天，便可功成。 夜色残阳，天边似乎有些血红，傍晚的霞光，夹杂着冷风迎面扑来，也许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白翼笙扔掉手中坏掉的砍刀，看了看天边即将落下的红日，不禁感叹，自己九岁到这里来，一晃五年过去了。 修行，不知修行为何事，却踏入修行，还受师尊师兄的重视，儿时憧憬天地的向往，飞天，神仙，眼见即将成为现实，却为何没了原本该有的欣喜？天宽地阔，却比不上方圆几里？ 白翼笙顺着一条粗麻绳落到地面，唤了一声在远处正在逗着虫子玩的黄儿，回到了小竹屋，生了一盆火，看着跳跃的火苗，领悟自己的修行法决，现在，他的rou身经过自然灵气的浸润，能够和自然相融，该汲取自然五行灵气冲击全身脉络，如此之后，自然灵气便能以rou身脉络为媒，贯通于人身和混沌之间，灵气乃修行之精髓之基石，完成此步方能言之为修行中人。 冬去之后，白翼笙将整整十五岁，他的修行进度，甚至比起寻常资质普通的弟子都稍稍慢些，而且还是在占尽地利的情况下，主峰周遭是整个师门灵气最为充盈的地方，所以，师门之中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他自己虽然并不常常外出走动，但是多少次同门对自己的冷眼嘲讽，使他多少也明白一些，现在他只想早日突破，可是那股莫名的灵气，总是在缠绕着自己，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不辜负师尊师兄，这是白翼笙现在唯一的念想，尽管几年前小村血案的惨景时时萦绕心头，但是，过去终究还是过去，到底是无法挽回。 黄儿躺在火盆边，懒洋洋的眯着眼享受着火的温暖，他可是理解不了主人的诸般思绪。 白翼笙看着黄儿不由得笑了一笑，道：“黄儿啊，其实我很羡慕你呢！” 狗儿趴在地上的头升了起来，歪着对着白翼笙，喉间发出了轻轻的低鸣声，也不知，它听懂了没有。 生起这堆火，不是用来取暖，他的身体，已经不惧怕这点严寒，这里地势很高，偶尔能透过竹林向外看去，除了黑幕一片，没有任何东西，黑夜之中，或许有了一盏明灯，心中才会有方向，有着丝丝安慰，片片不惊。 盘膝而坐，静心感悟，白翼笙又开始了夜间的修行，又要忍受两种不同灵气的争斗，身体中又会翻江倒海…… 身体的疲惫挡不住他的刻苦，累了，躺下休息，天亮了，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砍刀，再去登上峰顶，爬上树梢，砍着那根坚韧的紫檀树枝。 醒来的白翼笙，透过外面射进来的雪白，觉察出了不寻常的异样，起身拉开窗户，登时呆住了，屋外的密竹已经被积雪压弯了腰，竹林头顶似乎盖上了一张雪白的棉被，就是地上也有洒落下来的一层薄薄的棉纱，自己的小屋，像是夹在两层白幕之间，再也没了昨晚的那种无边的黑夜，不过，白的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不对啊，这是怎么回事？”白翼笙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呢？真是奇怪了……” 不过没有过多犹豫，和往常一样，穿好衣物，抄起砍刀，直奔峰顶而去。 出了竹林，天空之中还飘着零碎但细密的雪花，偶尔一两片滑过衣领钻入衣服，脖间就传来了一阵阵寒意。 站在山腰，放眼望向远处，地上茫茫一片，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斑斓，天上灰蒙蒙没有边际，也没了往常那片蓝色的清澈，向来喜欢雪天的白翼笙，今天却感到有些心慌。 不觉之间，他放慢了脚步，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阵清澈的笑声，发自心间的快乐感染着白翼笙，令他不能自已的循声而去。 前方，有一个平坦的石台，石台方圆不过几丈，这里正好也是竹林的边缘，石台周边有一些竹子，正好将其围住，这个石台和白翼笙刚来到师门所见的那个石台小了太多，可相比那个石台面对深渊蓝天的空旷之感，这儿多了一些安全和静谧，白翼笙在主峰呆了几年，这里的一草一木，虽说不上铭记在心，倒也颇为熟悉，今天在这个石台上的，是一个银装裹身的少女。 一袭如瀑长发，在这雪茫一片的天地之间格外显眼，此时的她微笑着捧起地上的雪花洒向空中，而后站在漫天的雪花之下翩翩起舞，衣装上丝丝柔纱随风而动，飘然如流水。 双目如似黑晶，灵灵闪动，像是有泪欲出，睫毛婉约修长，与弯月神似，极美但无媚，额前秀发，丝丝顺滑，纹理有致，双眉弯梢，稍稍稀廖。 容似冰莹颜如玉，剔透玲珑若可破，绝美的容颜，似乎不是凡间所有，像是九天仙玉所雕刻，清冷却暖于心间，看见她，如是有股清流流过心田，带走了所有的污秽，留下了永恒的心悸…… 融化，这冰晶，雪白的世界…… 少女似乎很开心，阵阵清脆的笑声随风飘来，笑自心间，这笑声听起来便如悦耳百灵，无忧也无虑，简单的笑铃，却像阵阵悠悠的歌声，浸润心间…… 看的痴了，怔怔呆在原地，白翼笙忽然感觉十分紧张，生怕这个玉琢的仙颜，会因自己不小心而支离破碎，就如破开轮回之后，不小心打碎一张铭刻着凡尘的花开花盛，繁华尽落的镜子…… 听的醉了，不敢挪动自己的脚步，担心这如圆润的水珠一般，滴落出优美的旋律的铃音自此中断，就像看尽了花开花落，听着一曲谱写自己这个轮回的乐曲戛然而止，那种不安与遗憾，就是从头再来，也是无法弥补…… 直到黄狗拉着白翼笙的裤腿，他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涨红了脸，看了看眼前，趁着少女没有发现自己，轻手轻脚，慢慢离开…… 师门中，主峰是掌门所在之地，根本不收女徒，收女徒的地方是师门之凤毓一脉，而且主峰上基本没有女徒前来，那刚才的少女是何人？白翼笙奔向峰顶，想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思绪，但那是徒劳。 顺着麻绳，爬上树梢，奋力砍起了树枝，没过多久，听得“嘎吱”一声，树枝似乎不愿断开，哀怨一声，一年之功，终于告成，许是一年多的努力有了结果，白翼笙有些兴奋，不禁有些手舞足蹈。 “哎哟……”一声吃痛的娇呼传来。 顺眼看去，先前偶尔打过照面，眼神总是流露着对自己不满的红衣女孩儿，御剑停在半空，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她左手揉着脑袋，右手拿着自己刚才伐木用的砍刀，白翼笙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兴奋之间不经意将砍刀甩了出去，而正好击中了这个女孩儿的头，若不是修行中人，这把砍刀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想到这里，白翼笙有点庆幸，但更有些担心该怎么办，女孩儿身后六七个少年的目光，明显和她一样不太友善。 女孩儿恨恨看着白翼笙，而后御剑停在了树下不远处，对白翼笙喊道：“你给我下来！给我解释一下，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砸我的头？” 白翼笙一时有些犯愁，他顺着麻绳爬落到地面，走到女孩面前，诚恳说道：“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孩儿看见白翼笙的确诚恳，绝不是虚假伪装，虽然多有不愿，但其本性不坏，也就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剜了一白翼笙眼后转身准备离去。 “不是故意？那就是有意吧？惺惺作态！我看你目中无人才是真！”少女旁边的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白翼笙冷声说道，这名说话头的少年一头长发，很是飘逸，睫毛斜斜翘起，甚至长过寻常女子，双眼犀利有神，面目也很颇为俊俏，不过俊俏之中还带着三分深邃与妖艳。 “陆师兄，你说什么？”女孩儿皱着眉问道，这个女孩儿满目清秀，就如刚刚出水的芙蓉，清丽脱俗，一尘不染，没有沾染半点尘世的烟尘与污秽，一双明亮秋水的大眼睛，溢满纯真与善良，看见她，白翼笙打心底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半点憎恶。 “我真没注意，没看见你们……”白翼笙慌忙解释。 “哈哈！看他自己都承认了！”少年斜目一挑，对女孩儿说道，“没看见，他说没看见！小师妹，我们一行六七个人，动静这么大，几乎天天打这里经过，他说没注意没看见，小师妹，你信吗？” 女孩儿转头看向白翼笙，目光之中，明显多了一点防备。 少年见自己的话已经影响到了女孩儿，立马添油加醋：“而且师妹你想想看，他自己说没看见我们，言下之意就是随意扔出去的，那么，为什么我们六七个人，有人在你前面，有人在你后面，怎么这么巧偏偏会打中中间的你？更巧的是不打别的地方，正好打你的头？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还叫巧合吗？” “你……”女孩儿顿时恨恨死盯着白翼笙，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没看见，不就是目中无人了？”少年看见女孩儿差不多已经被自己的言语刺激到，继续搬弄是非，他看了看地上的紫檀断枝，捡起来掂了掂，有意无意在女孩儿面前晃了晃，道：“是不是仗着掌门和慕容师兄的恩宠，恃宠而骄，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一番歪理，被他说的振振有词，很明显他又踩到女孩儿的痛处，此时的女孩儿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想我七岁修行，十岁驱物御剑，玉清诀烂熟于胸，整个师门之中，无人能够和我相比，凭什么！”女孩显然有些激动，语速越来越快，“你算什么东西？来师门多少时间了？现在还没有完全融贯玉清第三重，掌门凭什么将紫檀仙剑赐给你？你知不知道，这本是属于我的！若是没有你，这仙剑一定是我的！” “你一根朽木，凭什么能在主峰修行？凭什么得到大师兄的亲自指点？凭什么能拜掌门为师？”女孩儿显然有将自己的积存已久的不满发泄一通的趋势，没有丝毫停顿，继续道：“当初，爹亲自拜请掌门收我为徒都被拒绝，凭什么你一来就可以……” 女孩儿显然不能一口气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心中的怒气得不到消解，手中轻轻一挥，一道红光闪过，白翼笙没想到她会忽然动手，猝不及防，直接被一道红绫掀翻在地，女孩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师妹！我帮你教训他！”少年见目的得逞，时机也到了，便抢着说道，也不等女孩儿回答，径直向白翼笙冲来。 一道黄影一闪，挡在了白翼笙身前，黄儿龇牙咧嘴，对着少年狂叫。 “一个畜牲，叫唤什么！滚一边儿去！” 少年随手一挥，黄儿便飞了出去，撞在一颗坚石上，而后不住惨叫，不住翻滚，而后止不住直接翻下峰顶，坠落下去！ 白翼笙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之后，跑到悬崖边，放眼看去，哪里还有黄儿的影子？ “你个畜牲！你杀了黄儿，我要你的命！”白翼笙跳了起来，冲了上去。 “你说什么？你敢骂我是畜牲？有种你再骂一遍试试？”少年一下子抓住把白翼笙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男孩儿这个年龄段，十七八岁和十四五岁的rou身区别很大，白翼笙根本不是其对手，更何况二人还有修行上的差距。 “你个畜牲！你杀了黄儿！你杀了黄儿！我要杀了你！”尽管说话都有些喘不过气，白翼笙依旧大声喊道。 显然这名少年平时是少有人和他顶撞，被骂了几句，气血上涌，手上发力，怒道：“你再骂试试，试试！再骂我弄死你！” 女孩儿看见刚才的情况，虽有所怜悯，但看见白翼笙一副死扛到底的模样也不禁心中有气，看着白翼笙冷哼：“活该！” “你个畜……牲，王……八蛋……你……”白翼笙有些接不上气，但是依然骂了下去。 “你……你……”少年怒气横生，手上加力，估计是从来没人在他面前如此倔强，他口中愤恨说道，“我让你骂，我让你骂……” “畜……”白翼笙的脸涨的血红，红的让人心惊，但依然拖着长长的尾音，不过下面的话，他是无路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女孩儿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摇着少年的手臂，道：“师兄，快停手，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 在场的其他几名少年脸上也有惊恐之色，白翼笙乃是掌门的徒弟，万一出了事情追究下来，他们难辞其咎，于是纷纷上来劝阻，但这少年哪里听得进？白翼笙卡在那里的半句话，让他气的失去理智…… 众人纷纷胆怯，女孩儿也是吓得花容失色…… 一阵清风，一转一瞬，一道白光闪过，意识渐渐模糊的白翼笙只觉得脖子一松，还未喘口气，一只温暖的手划过脖颈，气息顿时顺畅不少，意识也渐渐清晰起来，眼前双目包含关切的脸，正是刚刚在小石台上看见的那张如玉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