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釜底抽薪(2)
如是说着,隐隐有些心虚——敬国公府如今必已是乱麻一般,如若不然,权家兄弟又何须急追至此? 宗毓倒十分从容,抬手朝稍远处一指,“湖景怡人,在下逗留许久,唯见一位钓翁。不知夫人所说何人?” 阿七这才留意到原来那苇丛中竟还有个身披苇叶蓑衣、月夜垂钓之人,不禁暗想这位权公子倒是个心宽的,“公子果然雅兴。”说着作辞要走,却听宗毓在她身后道:“夫人请留步。此地水草交杂,又多碎石暗渠,甚是难行。夫人欲往何处,不妨由在下引路。” 阿七正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淌水而来,十分狼狈,闻言笑道:“公子熟识此地么?如此,有劳了。” 两人便一前一后沿湖而去。 “夫人可曾来过川中?” “久慕川地之美,此为初次。”阿七由衷赞道,“山色湖光,真是美不胜收。” “分明人间之景,却堪比仙境。”宗毓微笑道,“当日公子恪便是流连于此——” “听闻公子恪偏爱湖景,”阿七也笑道,“尤喜夜钓。” “不错。夫人果然博闻广识。夫人可知川中胜景之首,却是哪一处么?” 阿七道:“应是明日王爷即将前往的臬山吧,传闻中孝敏皇后的埋骨之地,亦是盐井所在——” 宗毓淡然接道:“亦是藏金之地。” “藏金之地?”阿七一愣,脑海中忽而回想起那支“山埋金,水藏银”的歌儿来。 姬氏先祖能将高延赵家推上皇座,凭的绝不仅仅是族中几位惊世之才;姬氏,果真有那样一座金山么? 仿佛为解她心中所惑,宗毓接着道:“权家守了这个秘密近百年,终究还是守不住了。” “原来真的不是为了盐井,更不是为了宓罗区区三两千人的兵力。”阿七低声自语,“我已看不透他了。。。。。。”突然就不想再去寻他。回身对宗毓道:“权公子方才不是说湖畔有人夜钓么,不知那钓翁还在否?我倒想去看看。” “应还在吧。”宗毓道,“那人正是梓桐先生。” “丰先生。。。。。。”阿七仍在出神,“是了,他本就同王爷有约在先,要随王爷入川。” “没了丰先生的机关之术,即便王爷得了权家献出的宝图,亦是于事无补。”宗毓苦笑一声,“从靖州为舍妹解围开始,直到今日迫得我兄弟二人入川献图,王爷可谓步步机关。” 阿七虽不十分明白此间巨细,却也无心多听,当即冷声道:“其实权公子大可将宝图献与慕将军。”川东骑兵压国公府,为的怕也不仅仅是一参将被杀的私仇。 “只可惜,”宗毓终于微微变了脸色,“承恩印尚在王爷手上,权家数百年的清名,亦在王爷手上!”正是护送阿竹返乡的那两名军士,借着暂住权家之际盗出承恩印,仿冒敬国公之名寄出信件。 “权公子既已有心投奔,却何故同我说这样的话?”阿七冷冷望着宗毓,语气愈发生硬,“莫非权公子以为,过后我不会同王爷讲么!” 此时那护卫离他二人稍远,自然也难听清两人所谈之事。宗毓便近前一步,低声反问她道:“莫非夫人不是姓云?莫非夫人不明白,宸王此举,亦是要绝了姬家!” “不错,我确是姓云,”见对方一脸凝重,阿七倒笑了起来,“姬家也确是我的恩主——难得公子知悉的如此详尽——只是,那又如何?”
宗毓先是疑惑,而后露出颓败之色,“夫人实在是。。。。。。令人费解!” 觉得她难以琢磨的,绝不止他一个。“我帮不了你。”仿佛一年前对着东宫储妃,她静静说道,“那些仇怨,同我何干。” “好,这些先都不论。”宗毓点头道,“难道夫人当真以为,宸王拒了丹吉阿密儿,只是顾念夫人的意重情深?即便失了川地的藏金,姬氏尚有威望可约束南北诸世家,故而川中之事一结,宸王必会赶赴青城,迎娶穆国公之女!到了那时,夫人再如何得宠,亦不过屈居侧位;更何况,夫人配与咏川侯在先,却甘愿委身仇家,一女二许,择夫再嫁,定会为世人所不齿——” 阿七面带浅笑,仍是一句,“那又如何?” 只见宗毓似叹非叹,“上兵伐心,宸王能收服夫人,无怪乎能收服定北乱军。” “此言差矣。人心自有向背,遇逢乱世,自当归顺明主。”阿七道,“权公子既非诚心引路,云七告辞。” 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仍旧立在原地的宗毓道:“今夜之事我不会同旁人讲,只望公子。。。。。。只望敬国公日后好自为之。” 过了一刻,依稀听得身后轻飘飘一句,“但愿夫人日后亦能无悔。” 在定北,卞四也曾这样问过她,问她过后可会生悔。无论那日舍他而去,抑或今时一意追随,暗对自己道,心中既有决断,云七,又何须系念来日! 晨曦穿过苇荡,远处三两孤雁随起随落,逆光望去,湖岸边蓑衣钓翁犹如剪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