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7 以命换命(6)
厢门忽然被推开,在楼下候着的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进门,表情慌乱地禀报道:“有好些人往这里过来了!很多人,石兰姑姑,会不会是那些杀人的乱党?!” 紧随其后入房的大宫女皱眉摇头焦急道:“徐亨还在前面探查,不知道在哪里。娘娘,我们赶紧走吧!” 石兰皱眉,下意识看向皇后,怅然若失的卫若水怔怔立着,忽然抬头冲着自己的随身侍女怯怯一笑,好似讨要糖果的孩子,不胜娇羞。 石兰微微张嘴一愣,好似恍惚很多年前,自己也看过这样的表情。 卫若水宛若春风的怯然一笑之后,表情迅速恢复淡漠的居高临下:“杀了她们。” 她的声音冰冷,毋庸置疑,好像之前那些疯癫都是幻境。 小宫女还处于报信的惊慌情绪中,尚未听清听清,怔愣之间被回过神来的大宫女一拉扯,便要随她往门外逃去。 可惜她们俩尚未跨出两步,怀抱着婴孩的石兰便提剑飞起,一剑削了那两人的脑袋,干净利落得可怕。 哪怕她们曾经一起救过皇后的命,而皇后现在毫无道理地便要杀了她们。 头颅飞起,落下,骨碌碌地在地上滚落,从削得齐整的脖颈喷出的血液好似热泉尽数洒向石兰身上,她却只是轻轻一个转身,唯有脸颊溅上了一抹细微的血丝。 大宫女的脑袋染了半边的血,怨毒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神色漠然的石兰,好像至死都不敢相信石兰与皇后会做出如此举动。 “没事了。”石兰低头轻声道,她怀中的婴儿丝血未染,干净苍白得好像不染红尘的白莲一般。 蜷缩在床边的疤面女子见状,此时才知道石兰她们并非单纯无害的后宫嫔妃,下意识便惊恐呜咽着往后挪去,试图躲回床底,却被卫若水一把抓住了淌血的手腕,那涂得血红的指甲丹蔻用力掐进夏新荷手腕的伤口里,鲜血又一次染红,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凤凰花汁。 卫若水仿佛又变回了那高贵不可攀的大魏皇后,雍容华贵,神色淡然温雅,嘴角勾起最明媚动人的一抹笑,淡淡地看向不言不语的石兰。 “剖了。” 石兰 “把我的孩子拿出来”她的眼底带着血腥的疯狂之意。 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了,冲刷走了满地的血迹,冲不走遍地的冰冷尸体。 门再次被打开,却没有关上。 卫若水怜爱地怀抱着浑身血水的婴孩斜靠在床榻之上,纵使一身臭汗,发丝粘腻,丝毫不损她眼中柔得好似月光一样的的温情。 她根本不看门外那人一眼,却能够知道来人是谁。 靖王连城一身染血青甲,风尘仆仆,铠甲上未来得及滚落的雨珠晶莹剔透,与血色沾混染成好看的一片。 他的面颊略显消瘦,连日快马加鞭赶来的劳累在他眼底铺染成一片隐隐乌青,却无法抵挡那眼神中熠熠的光芒。 “若儿……”他刚踏入门口一步,便急切地张口呼喊,一眼便看到床上那疲惫虚弱的人儿,心中更是心痛,疾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半膝跪在了卫若水的身旁。 “若儿……”他轻声呼唤着,满是眷恋与内疚,恨不得让时光倒流至数日前,让自己能够有机会替她挡去一切的危险。 石兰没有问礼,只是静静地往旁退了几步,将自己隐匿在晦暗的角落中。 “若儿,这是……”靖王连城看到了她怀中安静闭眼的孩子,悲怒神色一闪而过,那是他的兄长,大魏国君的孩子。 他有些无措,最终却定定站在那床榻稍远处,不敢近前,又只能低低唤了一声:“若儿……” 那一声低低的呼喊,情真意切,带着多少年隐忍的心疼与守望。 卫若水面若寒霜,恍若未闻,她低下头轻轻亲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眼中却毫无欣喜之情,木然看向殷切望着自己的靖王。 “这是我的孩子。” “这是你皇兄的孩子。” “他是未来大魏的国之柱石。” 她一连数句,句句逼近,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情,接连的话中透着的那股偏执与疏离,噎得靖王爷有些难以开口。 “若儿!”他带着落寞,开口轻轻唤了一声,带着苦笑,“你我之间非要如此么?” 这是今夜第五次他唤她曾经的小名。 卫若水冷冷看着他,将孩子交给了身旁的石兰,木然答道:“我是国之妻后,你是王之兄弟,今后莫要胡言乱语,再听见,本后剜了你的舌头。” 靖王连城怔怔立着许久,眼神落在石兰怀中的孩子身上,那孩子身上犹带着些许出生的胎脂,皱巴巴的,瘦小得像只没毛的猴子。 他忽然笑了笑,望向床榻上面无表情的皇后,小心地问了句:“我可以抱抱么?” 卫若水面无表情。 “我知道,我是他的王叔……”连城酸涩地补充了一句,不等她回答,便小心而急切地接手抱过那小小一团的孩子。 他没来由觉得手中分量沉重,看着酣睡的孩子,勉强笑了笑。 门外一阵嘈杂,重重的脚步落在大理石面上,人影匝错,金属碰撞,石兰再皱眉。 “不用担心,是我带来援军。” 靖王连城解释道,眼神舍不得离开这皱巴巴的孩子,淡淡补充了一句,“我从端州赶来。方才在外遇见了那报信的太监……” 石兰心中一震,沧州距离魏京甚远,不知王爷一路上是如何快马加鞭,才能够在今晚宫变时节赶来。再说起报信的太监,想必是徐亨,不知他此时如何。
终究是心系若水的吧。石兰这样想着,面色依旧毫无表情,看向抱着孩子一脸娇怜神色的靖王,心中不知为何忽然一软,大概是一直看着这两人的虐恋纠葛,令自己都觉得不忍了么。 “那小太监忠心得很,叛军捉住了他,砍了他的脚,他也没供出你们的下落。”靖王淡淡说道,看着怀中孩子纯净的面庞想了想,交代说道,“回头记得赏他些东西吧。” 石兰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徐亨付出了双腿的代价,得到的不过是些赏赐,这种巨大的反差在靖王与卫若水的眼底似乎再公平不过,甚至于是一种赏赐。 这样怪异的感觉令她不喜,石兰只是隐隐觉得,自己认得的卫若水,似乎在这一刻起,变得陌生了起来。 “皇上怎么样?”卫若水没有在意徐亨的死活,冷冷问道,十指丹蔻紧锁,不知是紧张,还是担心。 “终究是晚了些,我赶到庆元殿的时候,皇兄已经……”连城别过脸去,感慨说道,表情不由得有些落寞,“殿前司孙晖全族已经羁押,除却一些没有身契的短期杂工,其余人等皆已下狱。” “殿前司……孙晖造反么?”卫若水默默问了一句,复又问道,“是谁报的信?” 靖王抬眼,目光灼灼,答道:“司寇向明。前两日围困时他爬了宫墙外的狗洞,急跑了数十里,到京口驿站急信分发各州。” 卫若水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压于素被上的十指绞在一起,扣得极紧,丹蔻如血。 靖王此时才看到床附近的血迹,面色微变,看向那远远堆在墙角的几具尸体,面色凝重,想来当时卫若水的情况必定十分凶险,他心中又对自己多了几分责怪。 “情况危急只能随意躲藏,没想到这里还住了个疯妇,”卫若水不看那些尸体,而是平静地看着靖王爷的眼睛,漠然说道,“这几名宫女与逆臣串通,意图谋害本宫,幸好石兰在。” “娘娘洪福。”靖王爷不看那些尸体,淡淡回了一句。 石兰也不看那些尸体,看着自己剑上鞋尖依旧未干的血迹,黝黑的脸上有些飘然出神,不知是否在回想着斩杀这几人的情形。 “拖出去埋了吧。”卫若水疲惫挥手,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不,烧了。记得烧得干净。” 她从靖王手中轻轻抱过那瘦弱的婴孩,低头喃喃地对着沉睡的婴儿哄道: “哦哦,不要怕,不要怕,母后在这儿呢……” “你啊,是我的孩子,你是大魏……未来的国君。” 纵使你不是男儿,你也必须是魏之皇帝,国之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