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 标题无能
沈莞梦见了一条河,连连的阴雨中,河水湍湍而急,独自一人,她站在渡口,绯香长裙,头戴金步摇,一身古人打扮,飞溅的凉水湿了玉色绣花鞋,飘零的冷风吹乱了青丝,她无心理会,双目盯着靠着青石岸的唯一一条草棚船,那船头立着一个带斗笠的船家,一身黑色长袍、迎风浮浮。 上船坐好,船家径直将船荡了出去,须臾,一水、一船、两人,孤于的碧色中央,她方才记得和那船家说话,声音清凉,“我要去对岸。” 船家不语,她只得抬头探看那斗笠之下的脸,不由怔忪万千,那人为什么会是程至煜? 他在俯视她,摇头。 “那你要渡我去哪儿?”她双眸眺望茫茫色,里头有轻烟缭绕。 “我不是你的渡人,你我本就是在一起的。” 她疑惑不定的看他,而他,那一身黑色长袍幻化成了英挺西装,头上斗笠和手中浆瞬间消失了,只是目光,一直无视一切,静静的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她……醒悟。 沈莞就这样从梦里醒来了,四周是如此的安静,她侧头去看,不远处灯光下的那些绑匪,终于在两张简易的木床上睡着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微薄的光亮从窗外透进来,一丝丝,一缕缕,浮在脸庞,湿了嘴角,她扯了一个恍惚的笑容。 “你醒了?”身后的人,暮地,低声说。 “恩,很想睡……但是真的睡却又睡不好,你也一样么?”吃了惊的她极快的平静,喃喃说。 他不答,只说,“那正好,有兴趣听我进一个故事么?” 沈莞说了好。 “有一个男人喜欢着一个女人,从小就喜欢,他们两的前半辈子都在同一个小镇子里渡过,都不是什么很好的家境,男的是镇上‘做生意的大户’的儿子,打小是个惹是生非的野孩子,因为家人没有文化,又忙着挣小钱,顾不上管他。而女的,和男的正好相反,父母都是人民老师,教小学,小地方的人,没什么文化,对于教师这样行业是很尊重的,他们在当地是很有尊严和名声的家庭,大概是知识分子的天性,对于当地人,他们总是嫌弃和看不惯,总是觉得自己被埋没,于是教育女儿很严格,使得那个女的,从小就沉默,拼命的读书,一点也不亲近人,甚至看见人躲得能多远就多远,可是说很孤傲。 可就这样的两家人居然作的邻居。女的家里本就不讨厌那男的一家,觉得他们满身的铜臭,可男的的父母却毫不介意,不仅硬要将自己的调皮儿子塞到他们任教的班,更偏偏要和那女的做同桌,为的是叫他们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于是,这个男的和女的挨着坐,一坐就作了整个小学和初中,在这中间,男的不知怎么的就喜欢这女的了,读了中学,女的成绩很好,月考、年考都是第一,整个年级的第一,而那男,却成了整个镇子鼎鼎有名的混混头子,整天不好好读书,逃学和其他学校,年纪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他干了无数的坏事,打架、抢劫、盗窃,连他父母都管不了她,而那的女的居然成了唯一管的了他的人,可是,她却早就不屑管他……” 程至煜顿了顿,眼底一丝讥讽,“应该是那个女的从来都不屑管他,只是那的男的反倒到处放话,说要她管,说她是他老婆,叫别人别打她的注意,女的根本就不曾理会他,只当他是个小丑一样的存在,那些男的认为很‘男人’的事情,她觉得简直是小丑的无知行径,她一颗心都扑在学习上,成为最优秀的人,离开这个肮脏狭隘的地方,是她唯一的愿望,但是,那个男的却在她放学时间,天天堵在校门口接她回家,刮风下雨从不间断,那些年,那个女的是没有一个朋友的,因为所有的女同学在看见男的天天带着小弟、声势浩大的堵人后,都害怕的离开她,男的跟不敢接近她,连说话都不敢,这样的情形,那女的由最开始的朋友一样的好言劝说到对中间的声嘶力竭,再到最后的疲倦麻木,变得一点反应都没有了,任由每天,一群人等她,一个人陪她回家。” 程至煜低沉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沈莞蒙了一瞬,等待着,可是他似乎打算就这样毫无预兆的了了话语,她觉得怅然却不能打扰,不由自主的侧头去看他,却见他的头微仰着,正背着自己看着前方,她忽然想知道他的眼睛,是闭着呢?还是睁着望着某个方向。 屋里是这样的冷,没了人语就更冷了,她冷的浑身发抖,想去获取更多的暖,却竟然悄悄的用手朝他的方向扯被子,因为那薄被已经是如此的短小了,程至煜还给了她整个正面,他是受了伤的人,才只能覆到大腿! 可是,他的手忽然就握住她的了,她楞了下不再动作,想着为此,她要从他嘴中得到的恶语,他一语不发,只是无比自然的将她如冰的小手裹在自己宽厚的手心,仿佛一双羊绒手套,温暖的包裹着自己的手,热度从指尖流遍她全身。 嘴中苦涩,沈莞无意识的看了斜左方的一个四方窗子,心中一动,那里竟然伸进了一支开满粉嫩小花的绿枝桠,而那枝桠上头,竟然有一只灰白相间的鸟儿正小小的停在上头,一动不动的样子,琥珀色的眼睛,却盯着紧紧依偎着的她和程至煜,灵巧的转动着…… “在某一天,在那个中学的校门口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而这个大事是一个导火线,它终究点燃了那个男的酝酿了多年的怒火,给了他无比的怨恨,而那个女的前半生所有的奢望也被后来的事彻底打破了,她以为的解脱,却轻而易举的毁灭她的整个人生!” 程至煜说出这话之后,身躯滞了下,继而握着她手的十指猝然用力,这样暴风骤雨般突来的力量,将她的手攥的疼痛不已,当她死死的咬着牙不出声,去看他的侧脸,只见他的眉峰,凝固着沉重的情绪。 “那天,那个男的来晚了些,隔得很远,就看见那女的被一群人团团拦在,她颤抖的站在一个领头的男人面前,一脸恐惧绝望盯着那男人,他当然认得那些围着她的人,领头的那个正是和他结过怨的大混混,男人当时正把自己的手放在那女的前|胸的衣服里……那男的发了疯,他拨开挡路的人,盛怒的冲了过去……等到所有人都惊恐的尖叫起来,学生乱作一团的左右窜逃,他才看清那大混混居然从他身前倒下,而他手中握着染了血的刀,哼,他为了那个女人杀了人,我想他当时肯定什么都没想,如果想了,哪怕一点点他一定都不会这样做,他大概到死的那一刻都还没能相信,他在被警察拷着手铐带走的那一刻,唯一的想法是希望她平安,没了他也可以好好的过,而她却早已站在人群以外,冷漠无情的看着他,嘴角含着笑,解脱和解恨的笑。 那混混没有被杀死,是重伤,那男的为此做了三年的牢,坐牢的时候,他还自我欺骗着女的一定是极其伤心,所有没有时间看她,但是,等他从监狱了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她,看见她和女同学牵着手在路上走,笑的那样开怀,是他从未见过的开怀,他走过去喊她名字,她的脸写满不可思议,没有丝毫的欣喜,即刻变成了憎恶和厌倦,残忍的咒骂他怎么出狱了,为什么不坐一辈子的牢房!那时候,他终于明白她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哪怕他为了她做了任何事,杀了人也没用!……他终于崩溃着暴怒,不顾那个女同学在场,将那女拖进偏僻的地方,然后,强|jian。” 沈莞心中一震,只觉有什么情绪在胸中汹涌,呼吸困难,啪的一声,她愕然抬头,只见那灰白鸟儿不知何时居然掉在屋里的地面,见她注意到它,鸟儿戒备的看着她,眼神锐利,抖立着羽毛,一边发出细长的尖鸣声,一边挣扎着扑棱翅膀,发现眼中的生物动不了,于是收了尖鸣,转身极力朝窗口的方向逃去,噗的一声,掉到地上,噗的一声,再次掉在地上…… “男的慌张离开之后,她的女同学劝说她报警,但是,当时那女的已经读到高三下学期,并且成绩优异,是绝对可以上大学的实力,小镇的期望,父母的希望,自己的命运,还有她的不甘心让她选择了沉默,不想因为这样的丑闻,背负着别人的白眼和流言度过只剩半年的就可以熬出头的辛苦日子,可是,命运那有这么好的事情!……见她没有说出去,那男的没有撤退,反而正大光明的要挟她,要她陪他睡觉,每一天都要!那个女的可笑的仍旧选择妥协,最后,在高考体检的那一刻,她被验出怀了孩子。这迟来的丑闻,使她的大学梦真的就破碎了,那女的父母觉得丢尽了脸,将她关在家里,逼问她孩子是谁的,但那个女的已经心灰意冷,怎么也不说话,最后,男的他自己站出来了,承认孩子是他的,许诺要娶她。 于是,他成功了,他娶了她,还生下了一个谁也不喜欢的孩子。”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透着无边的嘲弄和落寞,她不禁看他,他也在看她,嘴角扬着nongnong的笑容,她却在那笑容中震撼、怅然……心疼。 是了,心疼他,她心疼他程至煜! 今晚他这般的失常语气和神色,她如何猜不到这个孩子是谁呢?……只不过,说什么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是啊,谁又知道,在这些不幸家庭里生长出来的孩子,其实都有着怎样相似的不幸童年呢! 程至煜看清了她眼底的怜悯……怜悯,这个词,他有多久没有在任何人眼里见过了,在母亲死了、父亲颓废的日子里,这个词不正是伴随了他整个童年么!? …… 在程至煜最初的记忆里,父母不是现在这样定点不值得提起的存在,那时候,他的父亲是个虽有案底但改邪归正、每天老实做生意养家的勤劳男人,母亲虽然整天只知道拿着父亲的辛苦钱打麻将,高档化妆品随手抹在脸上,一口的脏话,抽烟喝酒的女人,但是,她每天都穿的时尚、每天都笑得美……美的妖艳,惹得附近的叔叔都喜欢做她牌搭子,也顺便给他钱和堂,带着小孩子和他玩做一团。 只是,这样短暂,看似美好的和谐,也终究维持不到几年。 程至煜永远记得他五岁的那天,那一天,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也是自后一次看见mama流泪,这也是他mama这一生最后一次流泪。 那段时间,他和他的父亲都很开心,因为他的母亲肚子里有了小弟弟,就是那一天,他父亲有事不在家,他在外玩了一天,一天都没有吃饭,饿极了会叫,他不得已上楼到母亲的房间,叫她做饭吃,他记得那一秒钟,母亲在流泪。 身姿窈窕的母亲,穿着瑰丽的旗袍,坐在一面圆形的木质梳妆镜前化妆,她修长白皙的手指黏着粉底,轻轻朝自己一边脸上涂抹,然后,是描着细细的眉,再是妖红的唇部,她是那样的专注,仿佛对待着的是一件上好的瓷器,可是当她看见幼小的他,呆呆的站在门口时,她扭过身,曝露给他的另一半他还没有看清的脸,是苍白无色、没有灵魂的脸,那空洞的眼睛,眼泪如肌肤下那看不见的血液一般无声的流淌着。 她花了半面妆,如此残美,却如此诡异! “mama,你怎么哭呢?我们已经有小弟弟了,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呢?” 彼时的程至煜,朦胧间,是懂得母亲的情绪的,他的母亲总是笑看着所有人,但是那样的笑容却从来不是发自内心,也从来不到底眼底,从来只叫他和他的父亲害怕,而他的父亲告诉他,等和她再有一个孩子了,等他有一个弟弟,这一切都会改变。 “mama,我们已经……不是已经有弟弟了啊?”看着mama恐怖的妆容,他是如此极力的压制着巨大的恐惧,走到她的身边轻扯她旗袍的下摆,那一刻,他清晰的感觉母亲的身体居然这样瘦小,居然在旗袍里晃荡,他可笑的,甚至的认为这就是她从来不抱他的原因! 她毫无表情的脸终于变幻了,仿佛一道水波纹从鼻尖缓缓荡开,眉毛、眼睛、嘴角都大大的舒张开了,直到她全身都剧烈的抖动起来,放声大笑,放声大哭,哭的笑的整个房间都颤抖着,她疯了,在他的面前,是那么不加掩饰的放肆疯癫! 程至煜去拉她的手,也哭了,哭着说自己害怕,可她却用那沾着粉底的手拍拍他稚嫩的脸,厌恶的、怨恨的、冷漠的、残忍的说,“真像啊,像他,也像我,这样的脸有一张,有一张都受够了……” 她拍拍他的脸,将脂粉都粘在他脸上,他呛的连连咳嗽,她笑啊,“知道么,当初,我有多么多么想要掐死你!这么多年,我都忘了,忘了既然还有你,这么辛苦,有多辛苦啊!……那么,我们一起毁灭吧。” 他是多么的害怕啊,怕的大吼大叫着逃跑,可是他的母亲却一把抓住他,从梳妆台底层的抽屉里拿住了一个白塑料瓶子,那是一瓶安眠药!她就这样哭着笑着,随意的嚼了大半瓶,然后……然后他没有再去看她了,只是拼命的挣扎着,却还是被硬生生的灌水,冰凉的水伴着不知道多少颗的药丸从他喉咙滑下,他最后那清醒的一抹意识什么也不是,只有剩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