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说真的，我真是第一次见莞莞姐这样，这样的……”小飞想着恰当的措辞，却想不到，她皱着眉，前言不搭后语了，恼着说，“明显的很不好，虽然没哭，但是我是女人也看的出，很不好！所以，请你不要烦她，哎，真是不知道你们这是什么事，你自找的吧，活该！我挂了。”…… 林若轩的生活，又变得从前的样子，工作，病人，药物，高速旋转，麻痹心灵，某个不得不休息的瞬间，他问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总能想起她的离开，虽然决断，但是，第一次，她给他打过电话，第二次，她也是等过他的，是他的残忍和错误，将他们推到这里。 他终于懂得，那些镇定自若，那些一言不发，不过是她，濒临崩溃、毅然离开的前兆……聊斋里头，白衣娉婷的聂小倩，最终还是在太阳出来时，化成一缕烟，从书生的怀抱里，消散。 医院的长廊上，他撑着额头慢慢的走着，眉梢处，有一个担架床搁在那里，上头似乎躺着一个女人，经过她身边，床上发出咔嚓咔嚓声，他愣了下，极快的扭头，几乎一刻，毫无征兆的，一只麻布包从床上滑落到地上，拉扣上的灰色暴力熊，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咔嚓、咔嚓、咔嚓。 …… 盛夏的天气，就像是女人的心情，瞬息万变。 林若轩站在病房里，隔着玻璃，看着外头压抑低沉的黑云，那层层叠叠的黑色，像是一群群乌鸦，喑哑叫嚣着朝试图朝人的身上撞击，他觉得心口有些发闷，窒息。 “要下雨了呢。”他听见她说。 林若轩回过头，一直昏迷的倪微，不知何时醒了，背后垫着一只枕头，半坐着倚着墙壁，对着他笑。 “你醒了，感觉好些吧，睡了大半天了。”他轻声说。 “是谁送我来的啊，真是好心肠啊，贫血了，哎，又在大街上晕倒了，真是丢脸。”她懊恼的说。 “倪微，”他抿了抿唇，看她的眼睛，用力的掩饰自己内心的担忧，但是，那像是单一黑白交错的水墨，深深的晕在他远山的眉间，低低的，他说，“你还要，这样骗人到什么时候？” “啊？就是贫血啊。”她坚持说。 他不在说一句话，只是朝她走，床侧的椅子上是她的麻色布包，他缓缓的伸手，从里头，掏出了几只白色的塑料瓶子，静静的攥在手里，然后，眼神不可抑止的哀伤，看着她，她当然知道那里头装着什么呢？……有给容易虚脱的病态身体、充满精力的药片，还有提高肾小球滤过率、不让胳膊大腿不浮肿的胶囊，还有像筛子一样，筛掉血液里废物的大颗粒，还是什么什么……功能名字的，她记不清了。 嘴角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她转过眼睛，呆呆的望着窗外的云，良久之后，一丝惨淡的笑，又浮出了面孔，“若轩哥哥，为什么，你会是个医生了，知道么，我最最不想的，就是让你知道。” 他走到她身侧，看她的侧脸，有些阴影，“倪微，你不该这样瞒着的，你的家人是不是，也不知道？”他觉得这是一个肯定句，因为，她的行为表现的很清楚。 她没有说话，伸手掀开身上的白被单，低头看着地上，终于找到鞋子了，一边穿，一边说，“我睡得好饱的，感觉好多了的，那先走了。” 林若轩走到她跟前了，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将她完整笼罩了，她本来是不敢看他的，但是，此刻也不得不抬头看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他问，“……你的肾脏，我是说，你的身体，这样不舒服是多久了……” “大概两、三年？”她觉得好久，真的好久，久到自己都忘了。 “那么，这些药物，是哪家的医院开出来的，你的主治医生又是谁？” 她不说话，眉眼间，是一片淡漠的云。 他沉默了，几秒，微笑着她，“倪微，这药先不要吃了，刚刚你昏迷的时候，我也给你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的，初步看来应该就是肾脏上的问题的，这，你应该也是知道的……这样好不好？” 他细声的建议说，缓缓伸出一只手，温暖的手掌按在她左肩，潜意识里是想要安抚她，怕这个女孩儿受了惊，选择逃跑，“你先在这里住下来吧……当然，我这样说，你也不要想多，虽然是有点麻烦的，但是不用担心，会好的，我会治好你的，很快就会恢复。” 她没有回答，反而低垂了头，末梢微干的黑色发丝，无力的耷拉在他手背，像是荒凉河边的南狄长叶，随风触点着水面，她从黑发里伸出了手，手指轻轻的搭在他按着她肩膀的胳膊，声音漂浮了，“其实，我快要死了，对吧。” 林若轩的心口被她的话重重的撞了一下，她却毫无知觉，搭在他胳膊的手动了，手指像是搭在黑白流光钢琴键上，随意的弹奏了，伴着无形的节奏，她笑着说，“我的身体我是知道的，第一次觉得肚子痛的不一般，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就严肃的告诉，我发现的有点晚，肾脏出了毛病，很麻烦的毛病，他要求我住院，可是我不愿意，他只好给我开了很多的药物，并且告诉我必须一星期，去医院作身体检查并且做一次血透……可是，好的医生遇见不好的病人，任凭他医术再好也没办法，我就是这样不好的病人吧。” “开始的时候，我是每个星期都去作血透的，但是最后，我怕了，其实，第一次做完的时候，我就怕了，我讨厌那样的感觉，一根根冰冷冷的细管子，将属于你身体一部分的血液抽出来，然后，在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里绕一圈，再还给你，”她抬头看他，搭着他胳膊的手颤抖着发紧了，眼睛有些恐惧和难过，“虽然，是还给你了，可是，每次完成之后，我总有一种错觉，我还是我么？是么？我的血液已经不是本来的了，正在慢慢的、一次次的被替换，我身体的一部分已经不是本来的了，再多换几次，我这个人是不是也不是本来的了，这个世界的我，是不是就要消失了呢？我不想这样，所有，我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