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恨谁传 2
她睡着，睡着……走了一天，吃了几个包子，这个小小的人儿，累得实在是支持不住了。 忽然mama走过来，温柔地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快起来，云青，mama带你坐火车，找爸爸去！”她激动得一下子跳起来……却咣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从椅子上掉了下去。 耳朵里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是孩子们找爸爸的火车吗？人们都站起来，向一个出口走去。云青呆呆地望着，眼睛里充满泪水。mama，mama，你快来，快来带青青找爸爸啊！ 那时候火车站的管理还不是像现在这么严，车站客流量又大，所以工作人员也没有及时发现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她就这样挨了好长时间，饿了，就去外面找些吃的，就着水龙头喝点凉水，在车站的广场附近游荡一天，拿着mama给爸爸写的那些信。她还小心地检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自己的手是脏的。包也越来越脏了……她有点伤心，mama不喜欢脏乎乎的孩子，可是，怎么办呢？没有衣服，也找不到家了。她小心地不走太远，因为她觉得这个大屋子挺亮的，亮的地方就不会有坏人。原来在家的时候，有时候mama回家晚了，她都是拉开电灯，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等着mama回家的。 现在她心里唯一的希望是，赶紧找到爸爸。爸爸怎么还不来啊！自己找了他这么长时间了，爸爸不知道吗？爸爸是大人，爸爸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常常抬着小脸看着周围的人，最初这个长得漂亮整洁的小女孩，都被大家以为是跟着家长坐车旅游的。后来这个小姑娘脏兮兮的，就开始被当作要饭的小花子了。也有好心的顾客给她钱，五角的，二角的，一角的，还偶尔会有一块钱的。 孩子认得这些钱。在家的时候她经常帮mama去买东西。就在门口的便民商店那里。老板都认得她，笑嘻嘻地给她拿好mama让她买的东西。一开始她不要别人的钱，后来，她实在是很饿了，捡不到吃的东西的时候，她有气无力地窝在车站大厅的角落里，头发一绺绺地粘到一起，脸上的土被泪水和汗水和成泥，糊在双颊上……人们再也看不出这个孩子的真面目了。 她也再也无法做那个听mama的话不要人家东西的孩子了。尊严是需要有支撑的，对于一个孩子和成人都是一样的。一个腹中饱暖的人，才会顾及这些。这些，在成人眼里，叫做“尊严”，在孩子眼里，其实只是“听话”。 渐渐地她走到离车站远一点的地方。不过她一次只走一条街。她努力地记住路两旁那些店铺的名字，虽然她也认不全。像是“今世X”“君安证X”，还有些写着“便民商店”的，那几个字她都认识的！一开始她很兴奋，以为是自己家门口的商店。可是她走过去，发现里面不是阿刘叔叔，而且这个店也比阿刘的店大多了……她一趟趟地走过这些地方，在那些店铺前面站着，看着巨大的橱窗里那些衣冠整齐的人。她常常睁大眼睛看着那些人，尤其是在她看来和小兰子小珍子的爸爸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可是她每次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总是对她说：去！去去！小花子。 孩子于是就走开。她后来就不朝那样的人走了。有时候她看到警察叔叔，她记得mama告诉过她，迷路的时候可以去找警察。可是警察叔叔都站在路中间，那么多的车，自己怎么走过去啊？ 车站也有穿着警察叔叔的衣服的人，又一次她跑过去，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可是那个人却要把她撵出车站的大房子。 所以，现在这个小姑娘，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了。 她有时候走出来的太远了，就回不了车站了。她就在那些亮着灯的店铺门外，找个旮旯挨一夜。天气渐渐地暖起来。晚上倒是不冷，就是很害怕。因为有一天她在一个写着“24小时营业”的店外面坐着，就有一个人牵着一条大狗走过来，吓得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可是那个牵着狗的人和跟他一起的几个人，甚至过路的人，却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他们不说“对不起”，却还那么高兴呢？还有一次，一个手里拿着碗的穿的破破烂烂的人，走到她面前，问她为什么不回家。还对她说，他可以给她饭吃，只要她跟着她就行。 小姑娘紧张地看着他，这个人满身有一种难闻的味道，不像是mama那样干净整齐，而且，他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让她感到可怕。她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咚咚地跑了。 …… 那样的日子有多少呢？云青已经没有清楚的概念了。直到那天，她在一个写着H师范大学的大门外，看到了弥裳jiejie。 那天她正饿呢，没有人给她吃的。她也看了好几个垃圾桶，里面臭烘烘的，没有塑料袋里人家吃剩下的食物。原来有的时候人家给她的钱多了，她还会尽量地省着，比如她从来不买包子吃，虽然包子很好吃。可是包子太贵了。一块钱一个。她只买馒头，五毛钱的馒头她就可以吃一天的了。 她正在看那个大牌子的字，就看见一个jiejie走出来。这个jiejie长得高高的，长得真漂亮。关键是这个jiejie蹲下来，对着她笑着——那么好看地笑着，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温柔极了，让她……让她想起mama…… 云青想到这里，再一次泪流满面。跟宇文弥裳相见的所有镜头，以及之后，弥裳如何带她去吃肯德基，如何带她买衣服，甚至后来，如何带她回学校，并且领着她去找她的家……这些在长大了的那个孩子的脑子里，甚至比与mama一起的日子还要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