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知恁么当初 2
弥裳没有回教室。她跑出潘老师的办公室之后,就顺着cao场,跑到了校外。 校门外是广阔的田野,只是这不是春天,没有迎面的春色,只有满目的荒凉。夕阳正在天边踌躇。天苍地远,世界之大,令弥裳感到茫然。 她的泪水还在奔流着。这么久无处发泄无从发泄的泪水,于此却再也止不住了。 她其实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的孩子。这泪,早在考场上就几欲夺目而出了。当她看到那个作文的题目,当她想起自己“美好的初中生活”! 可是她没有哭。她不是一个习惯让人看到自己的泪水的女孩子。真正的痛没有人可以替代,也很少会有人理解。而她,实在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于她而言颇为重大的转折。没有人可以帮她转这个弯,没有人可以帮她转这个角,没有人可以说服她相信,相信她自己应该就在这样一个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来的地方,度过高中生活,远离或者忘却自己的理想。 是不是美好的尽头,总是站着这样一个结末:昭示着世界上,没有完美,没有理想的实现。一切美好,只在天堂! 她望着天边的落日,想不出天上会是一个什么的样子。那个年纪的时候,她对于天的关注和幻想以及信赖,远远大于人间。 人啊!当遇到我们自己解释不了的转念不通的事情,是不是无论谁,都会仰天长叹? 弥裳没有叹气。她小小地站在哪里,出声地哭了。她向前跑出去。她避开大路,沿着田埂,向前跑去。没有人,是的,只有田野的风夹杂着冬日的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她听到风在她耳边响着,她拼命地跑,她想抛开这响声,她想,静一静。 她累了。终于她跌倒在地上。身下有冬小麦几近干枯的弱小植株,那些看上去没有生命迹象的小小植物,在竭力对抗严冬,试图保住心中对于春天的期盼。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地方躺了多久。直到夜毫不留情地挥手,将夕阳推下了西山。她睁开眼睛,四周早已黑下来。寒意愈来愈厉地愈来愈紧地包裹住了她,同时攫住她的还有害怕。 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她听不到任何声响。她感到冷极了,身子不住地打着哆嗦。眼泪把睫毛都冻住了。她辨了辨方向,开始跌跌撞撞地往学校的方向跑去。脚底象是踩了棉花,腿有些不听使唤。她终于看到学校大门口的灯光了!她嗓子一紧,感觉自己又要哭了。 她跑到教室门口,晚自习的钟声恰好响起了。可怜的孩子!她忘记自己没有吃晚饭,心下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还好,没有迟到。 她根本不是一个捣乱的孩子。她连调皮也算不上啊! 她不知道她闪身进入教室的一刹那,正好被转过墙角的潘岳轩看到了。他今晚值班。 事情也许不该这么巧,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子发生了。年长之后我们收拾往事,发现很难判断哪是突发,哪是偶然。 弥裳的同桌是个挺好的女孩子,叫玲。弥裳除了有时候显得情绪低落以外,两个人关系挺好的。弥裳既然不是个习惯心形于色迁怒于人的人,又从来不象有些女孩那样爱占点小便宜,所以,两个人挺合得来。 玲看到弥裳的时候刚想问你去干吗了?怎么身上这么多的土? 眼角却看到她们的“轩”老师正走进教室。于是一吐舌头,把话又咽了下去。而弥裳,她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根本早忘了自己身上可能会有土。幸好她的座位没有在前面,所以,看到的同学也只有玲她们几个:她们不仅看到她身上的土,还看到弥裳红肿的双眼。 她们当然不知道弥裳去了哪里。但是她们也不会想到这个与轩老师有关。因为老师的办公室里没有土啊!
整件事,自然怪不得潘岳轩,并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宇文弥裳慌慌张张地从哪里跑回来冲进教室的。但是他从后门一进来,就看到弥裳身上的土了。 潘岳轩一愣。 这个孩子太让他出乎意料了。好像从他因为那张试卷注意她的名字开始,她太频繁地闯入他的关注了。 弥裳还不知道身后有老师。玲捅了她一下。她一抬头,正看到潘岳轩站走到他身边,目光里有探询和疑问。自然,弥裳那红肿的眼睛也没有逃出他的视线。 他本来打算借值班的机会好好地与弥裳谈一谈,因为今天下午那个谈话才刚刚开始。而这个开了个头的谈话,给他留下了一个引起更大疑问的答案呢。 弥裳低下头,酸涩的双眼让她自己知道自己此刻脸上一定还是泪痕狼藉的样子。她伸手翻书,扉页上却是刘过那首六州歌头。正是潘老师写的那一首。但不是她今天才抄的。她自己对于诗词的喜欢已经使她阅读了大量的作品,手写心说,她自己又有动笔的习惯。这首词又隐中她心中的疑问,所以,她早就抄了。 正是那些熟悉的字句在潘岳轩的笔下流淌而出的时候,一种心事被揭开的感觉,还有,潘岳轩突然间的那种惆怅神情,令弥裳感到自己错了的。 她并不知道那是老师借别人的句子,做了一个婉转的试探:因为他想知道是不是这个女孩子如此行为如此寥落,也是因为执拗的缘故?虽然他不相信一个这么小小年纪的孩子就像他自己那样,有难以排遣的积郁,可是他还是写了那些句子,因为执着与执拗,其实只在一线之间…… 而所谓才华,常常植根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