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色桃花(6)
弥裳伸手,去抓桌子上的水杯。 她目光有些朦胧,双颊隐隐地染上了酒晕。红酒在她的肌肤下面,激荡拥挤着,颜色渐渐地溢出来。平日里扬眉凝睇的弥裳,眉目之间便多了些许的柔和与温婉。眼珠黑亮而迷离起来。 不能再喝了。她告诫自己。我是不是要醉了?醉酒,是这个样子么?或者,所谓将醉未醉微醺微酩,是这个样子的么? 那个人——那个影子——再一次地在她心中浮现出来。于是,她开口问道:“是么?” 她记得那个人的醉,她记得那个人醉过之后,努力地试图弄清楚,弥裳是谁。她记得他摇摇晃晃地挥手制止她的样子。那个男人,颀长,瘦削,眉眼之间隐去了凌厉与威严,仿佛突然变小了许多,像个辨不清方向的小孩。 酒,竟然可以,把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孩子。一刹那间。 酒,那么,可以把弥裳变成什么? 弥裳再饮一口酒。现在口中的酒已经没有了最初那种清晰的味道。它软软的,在唇齿舌腭之间,一转,一滑,然后悠悠然地顺着她的喉咙爬下。那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仿佛酒与喉咙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亲切的彼此伸手相摩挲。 然后它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跳下了食道崖,溅起令人血脉喷张的浪来。 热浪。 灼着什么地方了。身体里面似乎凭空多了很多的管子,这种灼热的感觉开始蔓延开来。腿足渐渐地轻飘绵软,而兴致却突然地高涨起来,头似乎挣脱了躯体,旋转着,向上飞…… “申公豹……哈哈!” 弥裳很响地笑了一下。她一愣,被自己吓住了似的。但是她仍然又重复一遍:申公豹。她咕哝。申公豹自诩可以斩断头颅绕空三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她想:难道我真的醉了?可是我的头还没有疼呢? 她记得男人喝多的那次,拼力地用手砸自己的头,扯自己的头发。再不温文尔雅,再不得体适度,也似乎再不是弥裳印象里的那个人。酒,可以使人变那么多么?弥裳就是在那次开始对酒“感兴趣”。当然,仅限于对酒感兴趣地探究着凝望和浅浅的尝。但同时她是知道自己不会醉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醉了,如果也是那个疯狂的样子,别人会怎么说——至少,老佟老刘老詹她们会怎么说?酒的味道真是不好,为什么男人那么喜欢? 她这个疑问一直在心里。没有机会问任何人。 她也从来没有给自己机会独酌,比如,试试醉。这事她连想都没有想过。想过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就更谈不到做了。弥裳自己是传统的,在骨子里。她知道。父母的品质在她的骨子里;父母的叮咛在她的耳畔。有时候我们做或者不做一些事情,因为我们心里有一个标准,叫作底线叫作原则或者,叫做习惯。 习惯的生成并不止关乎我们自己。那里,也许有很多代人的累积和期冀。 弥裳知道自己是不孝的。因为自己知道父母一直cao心自己的婚事,可是自己却始终在顾左右而言他的推托。弥裳还知道父母的苦处比别的父母深重:因为别人的父母遇到这样的事情大致会不停地唠叨规劝,可是自己的父母仿佛太过信任自己的女儿了,无论是判断还是眼光。 他们很关心。可是他们很少问! 弥裳的眼泪再一次地夺眶而出。看来结婚生子养儿育女多么冒险:父母永远不知道他们带到世间的儿女,在她们生命的途路中要有多少弯曲拐角,又遇到什么样的左右她们生命的人,发生什么出乎意料和违背愿望的事。 弥裳闭着眼睛,一任泪水横流。她无意识地喝着酒。涕泗滂沱之后,难道酒可以弥补那泪导致的水分流失么?
渐渐的晕眩。也渐渐地恍惚。她觉得更加燥热,她大声喊道:“服务生!” 男孩子应声而入。弥裳感到自己的声音很奇怪。那声音好像是在离自己一米开外的地方,又像是紧贴着自己的耳鼓。 我要水。她说。我要,凉水!你明白吗?凉的,冷的,水! 男孩子似乎有些慌乱,道:我看您还是休息一下才好,宇文小姐。不要再喝了吧? 弥裳抢过一只酒瓶,作色道:难道这酒没人买单吗?她哗地拽过自己的手提包,把皮夹子抽出来,双手胡乱地一扯,直接摔到桌上。 男孩子错愕地愣住。说,好的,我去给您取水。您是说,要冰水么? 对!弥裳叫道,几乎得算是有些叫嚣了:就是它! 男孩子赶紧出门。不一会儿带来两杯水和一些冰块。 就在这时,弥裳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了。弥裳不顾,兀自拿起一杯就喝。男孩子提醒她说:您喝慢一点,会伤身体的。小姐,您的电话响了。 弥裳睨了他一眼。真是个多事的小孩子。她说。 她把包拖过来,努力睁大沉重的眼睑在包里找寻。她摸索着,找不到电话。男孩子过来,帮她把手机取出。弥裳推了他一把:我,你躲开!我……我自己来! 她把听筒凑到嘴巴上,喊:喂?我!是你把我诓到这个鬼地方么?什么Q.S?破地儿!耸人听闻的……啥意思啊! 然后手机从她手上滑了下去。她身子一歪,横在沙发上,无数的蜂蝶狂乱地在她的脑中扇动着翅膀。她的手碰翻了托盘上的冰水,全部洒在了身上。 她说出来的最后的字是:冷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