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虚伪的约定
从这一年的春天开始,各大城市的气氛和往年相比都多少会有所不同。 因为,这是2008年,奥运年对于每一个初次举办这种世界盛会的国家来说都应该是一个很特别的年份。 特别是作为本省省会城市,且承办了部分奥运比赛项目的上江,春节一过,有关奥运的各类宣传标语、广告、旗帜、吉祥物的卡通雕塑、纪念品商店等等就如同雨后春笋般迅速覆盖了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这既是民族的荣光,也是这座城市的面子和骄傲。 为了维护这种面子和骄傲,早在06年起,上江市委的各级领导班子就专门针对“年糕不硬(年龄高,以及作风不够强硬)”的情况进行了一波调整,特别是公安和纪检系统,确实空降了几个精干的领导,又补充了一些年轻的基层血液,试图强化对于贪污腐败的惩治力度,同时也彰显了坚决打击奥运年中扰乱社会安定的违法犯罪行为的决心。 空间窄小的小巴在崎岖不平的路上晃悠着开了一个多小时,差点就颠烂了梁落生的屁股。好不容易下了大巴,紧跟着他又老老实实地单腿站立挤了一趟公交,这才终于在傍晚前到达了上江市区内一家知名饭馆的门口。他打了个电话,一根烟的功夫,一辆警车停在了面前,一个身躯肥满得即将要把衣服撑爆的大汉打开车门,吃力地走下车来,看见梁落生,二人来了个大大的熊抱,随后快步走了进去。 一个小型单间内二人并肩落座,梁落生微微抽动了几下面部的肌rou,依然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同时又充满疑惑地朝着对方眨了眨眼,弱弱地问道:“哥...你你你这是准备要去西游记里演弥勒佛吗?” “啊哈哈哈哈~”对面的男人被梁落生的表情逗得放声大笑,对着他挥动了几下手指,“梁子啊梁子,你小子还是这么喜欢拿你哥找乐哈!” “我哪有~”梁落生换成一脸无辜的表情,“退伍后这几年,这小日子,过的忒滋润了吧!我这真有点认不出哥啦!” “哎,得得得,反正哪个战友看见我都这么说。谁让上江这么太平呢,搞得我王昌都特么快失业啦哈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人热闹地侃了一堆过去部队上的回忆和奇闻轶事,同时白酒和啤酒的空瓶也东倒西歪地铺了半桌。 “对了哥,你是哪年进的刑警队来着?”梁落生突然问了一句。 “06年来的,咋啦?”王昌喝了个大红脸,眯着眼睛,吧唧了两下嘴唇,又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说道。 “没啥,就是特羡慕你呗,这么好的工作。我这现在还待业着了,嘿嘿。” “嗨,咱退伍待业的多了去啦,现在哪还像过去那样管你分配。我都在家蹲两年多了,这不正好赶上刑警队下去几个老的嘛,我舅这才托了硬关系好不容易给我弄进来。” “局长也是新来的呗?” “啊,对,去年来的。”说着王昌突然俯下身子,凑近梁落生小声说道:“我告诉你,跟我关系老好了,真事儿,要不我咋这么快就小组长了呢,嘿嘿。” “真的啊?你也太有本事了,这才刚来两年就升了啊!” 王昌把头低了下去,用力地摆了摆手:“傻小子,听哥一句话,这社会吧,不管到哪,你得知道你在单位里作用是啥,领导需要你干啥,懂不?” 梁落生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起来。 “哎妈呀,一看你就是让部队上那些条条框框给你洗大脑了,还挺彻底。”王昌使劲撇了撇嘴,“这么说吧兄弟,领导你也得看人,有的吧,他不缺手下能干活的人,你工作干多好,能显出来你不?哎~你得摸清楚领导喜欢啥,领导喜欢啥,你就得跟着喜欢啥。你像咱新来的领导年轻,气盛啊,而且跟家里老婆又不太和谐,嘿嘿,明白了吧?” “啊?现在不是管的挺严么?” “鸡毛严哪,只要别出大篓子,哪儿都一个样。算了,就当哥今天喝多了,多嘴了,其实有些事不能跟你说太多哈。” “哥,那我问你个别的事儿呗?” “啥事,说!”王昌闭着眼睛,晃着肥大的身躯,使劲拍了一下梁落生的胳膊。 “关于当年我爸那件事,你知道不?” 听到这句话,王昌的身体定住了。似乎就像在瞬间酒醒了一样,原本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睁大,然后扭头看了看梁落生的脸,又回过头去呆呆地想了几秒,才支支吾吾地动了几下嘴唇。 “啊...是大伯的事儿啊,那个我...我我知道,听说了...” “哥,我想知道当年咱公安部门到底咋调查的?为啥给我爸定了个自杀呢?就没发现别的线索吗?” “这...这我可不知道啊!跟我没关系!我进警队那阵大伯那案子早结了!”王昌的脑袋跟拨浪鼓一样拼命地摇了摇。 “你激动个啥呀,我又没说跟你有关系。我就是想请你帮弟弟查查当年的档案,你那应该能看到的吧?” “这个...具体的我可看不了啊!就算能看,按照规定也不能给外面的人透露啊!”王昌依旧使劲拒绝着,“再说吧,案子结了就是结了,事已经定了,都过去这些年了,你研究它干啥玩儿?” “那行,那我不问这个了。”梁落生感到很有些失望。接着,他又想了想,继续问道:“你听说过双刀会这个名字么?” “啥双刀会双枪会的!你到底要干啥!”王昌出乎意料地恼怒了起来,他使劲锤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梁子,我以为咱哥俩今天出来是叙旧的,结果你老问我这些有的没的,啥意思啊?” “哥,别生气别生气!都是弟弟多嘴!错了还不行吗?我罚酒!自罚三杯!”说完,他拿起白酒瓶子连干三杯,抹了一把嘴唇,然后笑嘻嘻地看着王昌的脸由绿转青,又由青转回红色。 “梁子啊~啧啧~”王昌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不是哥说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呐,眼睛得多往前看。” “是是,哥教训的是!嘿嘿。” “再说了,你爸那事,当初局里怎么定的,那就变不了,有些人有些事,那是你梁落生能动得了的吗?” “啊?这啥意思,啥人我动不了啊?”梁落生假装糊涂。 “没!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别老琢磨没用的,老老实实回家,娶个媳妇生个娃,比啥都强,知道不?” “行!听你的,哈哈。” “真的?”王昌扭头瞄了他一眼,依然不是很信。 “真的!其实吧,我也只是想给我家里人一个交待,毕竟感觉有点不清不楚的,谁心里也不好受不是?” “啊...理解,理解...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弟弟看,大伯的事,其实我也很难过。”王昌想了一阵,突然说道:“问题是,你怎么就能断定这事不清楚呢?你觉得还能有啥?难道是凶杀吗?” “我不知道,所以才要查一查。你说,我刚退伍回来,我家也没啥背景,只有你这么一个好哥们,正好还是警察,心想或许能帮帮弟弟,我这才想试一试。” “你刚才说的那个双刀会啥的,你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我只是怀疑他们。”梁落生认真地说道:“哥,如果这次我查到了真的有凶手的话,你能帮我把他们办了吗?” “这个嘛...”王昌又支吾了起来,并没有立刻回答。
“哥,你不是警察吗?警察抓犯人,天经地义吧?”梁落生看出了他的犹豫,赶紧试探着激了他一把。 “嗯,好!这个我可以答应你,要是你真能找到证据的话,我会帮你把他们绳之以法。”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对了,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行,说吧。”王昌似乎有点不耐烦,但碍于面子又不得不答应着。 “想请你帮我找个人,这个人叫梁实壮,今年应该32岁。”说着,梁落生从口袋里掏出笔和纸,一边说着一边将名字写在纸上,“他爹叫梁河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老伯,和我家关系老好了。我们好多年没见了,这次回来,结果发现他已经搬走了,应该是住在上江市区里,跟他儿子在一起,我妈这次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过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结果吧,唉,我把人家宽叔给我们留下的唯一一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便签给搞丢了,这要让我妈知道非得杀了我不成!哥,你们那应该很容易查人的地址吧?要是行的话,帮弟弟个忙,查下呗?” “啊...是这事儿啊,那倒不难,叫这个名字是吧?行,明天吧,明天查完了我给你发个短信告诉你。” “得嘞!哥!果然还是你最给劲了!真是行侠仗义的大英雄啊哈哈哈!” “去你大爷的!”王昌笑骂了一句,“刚见面就你哥架上去了,这以后,想下还真不见得好下了。” 两个人围着饭桌又继续喝了点酒,扯皮了一阵,才互相搀扶着磕磕绊绊地从饭馆走了出来。在门口,王昌使劲推搡着梁落生,又拼命地挥着手,似乎是在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赶紧回家就好。梁落生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身影走远,这才回身向车站走去。 王昌晃悠着身体走到一个墙角,忽然后背迅速靠在墙上,又小心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梁落生那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的身影,这几下动作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已经喝成一滩烂泥的醉汉,倒像是一个四处打探着是否有人跟踪自己的窃贼。 他从衣服内侧口袋掏出手机,找出了一个号码拨了过去,表情十分严肃地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响声。 “小王,这个时间段打电话给我,可别告诉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对面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恼火。 “头儿,打扰了打扰了,真是对不住了,嘿嘿。” “你小子有屁快放!” “是这样的,我有个以前部队上的朋友,是几年前双刀会搞死的那个叫梁贵的人的儿子,现在刚回来,最近正在调查双刀会呢,您看,是不是需要处理一下?” “什么样的人?很有势力吗?” “势力倒是没有。” “就他一个人?” “对,一个人。” “那你担心什么?一只小蚂蚁,爱查就让他查去,他查到了又能怎么样?” “这就是我想跟您汇报的。我很了解他,您可别看他是一个人,这小子过去在特种部队里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单论拳脚,一个人空手干倒十个地痞流氓很轻松。而且他枪法奇好,所以要手上再有把家伙事儿那可就更难办。要不是受了别人排挤,这家伙在部队上早就是个教官了。” “好吧,我知道了。那边我一会儿会通知过去,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