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柝 驿传星火，狰狞铁甲秦关（二）
总督府大堂上，文武官员按各自品级坐下，陈雨也远远地坐在门边。 只见主位后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陕西布政使司（注1）舆图，西安附近的汾州、武功、咸阳，乾州等全涂着血红的朱砂色，隐约对西安行成包围之势。 就听洪承畴有些嘶哑的嗓音在堂内回荡：“而今陕西局势糜烂，贼情坐大，本官夙夜难安，苦思如何破贼，则上不负皇恩，下不辜黎庶，然各部多分向逐贼，可用之兵不多，捉襟见肘，时时闻贼破某城之报，一天数惊，武功，咸阳皆为西安屏障，今全陷落贼手，探马报武功贼老回回聚众数十万，连营五十里，有直逼西安府之迹象，思之神伤。” 新任陕西巡抚甘学阔（字用广，号元宏。四川省顺庆府邻水县，今四川省邻水县人）带着川音的官话紧接着响起：“然则贼势大震，西安府目前仅有西安卫数千疲兵，督帅部下则止余张全昌部三千中军标营三千，守城尚可，野地浪战，恐…..” 洪承畴自己也明白，自从曹文昭败亡后各部明军谈起野外与民军接战，无不噤如寒蝉。他自己也意识到如无大的胜仗，要改变这一点很难，因此他几乎把所有希望全寄托在了陈雨身上。 陕西监察御史钱守廉苦笑道：“乱贼本多起于延安，官兵多其亲旧，每对阵时，拱手寒温，赠人事，寄家书，委以财物、牲畜、人口，斩级报告，此等军兵如何济事。” 此话一出，座中的张全昌和一些武官面露尴尬之色，显然这些事情大伙都做过。 洪承畴微微叹息，指着地图的右手臂抖了一下，他缓缓开口说：“如秦藩失陷，我辈唯有一死。” 高间的目光飞快地扫向陈雨，示意他开口。 陈雨看见高间神情赶紧立起拱手道：“恩师无须忧虑，彼辈虽号称数十万，实则可战不过万人，我愿请命出击。” 洪承畴欣慰地笑道：“恐有不识子玉者，本督为诸位引见，这是本督学生，陈雨陈子玉，目下是以千户衔领武关、竹林关、龙驹寨一带巡检，此前数月，武关吊桥岭以一千兵马剿灭大贼薛仁贵部一万多人。本督已上书保举守备商州，想来快有回文了。” 不知此事的甘学阔、钱守廉等人一惊，纷纷打量这个年方弱冠，身披铁甲的少年。 陈雨赶紧拱手道：“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尚祈诸位大人谅解。” 甘学阔微笑道：“好一个少年将军，如子玉今次解西安之危，我与钱御史不吝上书，保你世袭指挥佥事，分守一路。” 文武官员一听此话，吃惊不小，有数人竟然出声。不到二十分守一路参将？ 陈雨赶紧再次拱手道：“雨只为曹总兵言‘国事多艰，我辈武人唯死战尔’，至于分守一职，不敢奢望。” 想起曹文昭，陈雨心里发酸，语声也变得哽咽起来。洪承畴也是心内黯然，却不动声色地道：“子玉可有定策？” 堂内诸人无不注视陈雨，看他能说出什么震动的话语。 陈雨心想，既然历史上西安府本年安全，那么自己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出城厮杀，求取更大的权利地位，以应付以后，当下慨然道：“为圣上分忧，解恩师之急，雨愿率麾下出城，自咸阳奔袭武功，破贼解西安之危。” 洪承畴大笑道：“子玉，我没有看错你，你部粮秣饷银，开拔一应使费，我让人即刻办理。”众文武不管心里如何想，口中一起赞扬起来，总兵张全昌更是放心下来。陈雨未至时，洪承畴本让他率部去武功退敌的，想起探makou里的五十里连营，他不由打了个寒噤，心想小小少年，胜得一次就狂妄无知，要以一千兵破贼，简直是送死，不过他嘴里却一个劲称赞陈雨不愧督帅学生云云。 洪承畴凝视陈雨片刻，目光在堂内诸人身上一转道：“既有决议，文武各官散去吧，子玉留下。” 洪承畴在空荡荡的大厅转了几圈，在陈雨对面三步停下淡淡地道：“听闻子玉与薛仁贵大战时，龙驹寨，竹林关有人试图勾结贼寇？” “恩师所说属实，彼时我部血战于武关，可恨彼辈竟然纷纷作乱，故此不得不剿灭。”陈雨坦然道。这事件他有稍微扩大的嫌疑，但绝对没有株连，因为他知道，目前离开那些士绅，货栈，他手下恐怕吃饭都成问题。 洪承畴看着他坦然的神色，低声道：“虽如此，但是，你杀的那施符声，他二弟为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在朝中说了你不少坏话，为师本想设武关守备，让你担任，结果……士绅是本朝基石，要慎之重之啊。” 陈雨听出洪承畴话语里的真诚，虽然他并不完全认同这些，但是依旧感激地向洪承畴施礼道：“多谢恩师提点。” 看着陈雨，洪承畴微微一笑，走上前一步，拍拍他肩膀道：“你也无须太过担忧，如能胜武功贼更好，不能，则保全自己回来，助我守城。” 陈雨点头，洪承畴摆摆手：“你去吧，门口有人会领你去小校场。” 陈雨应诺，转身走向堂外。身后洪承畴的声音传来：“你部李千户，额，哪个李、李晚晴，身属娥眉，慨然杀敌，能多看顾就多看顾下。” 陈雨狐疑地停下道：“是，本次奔袭，拟留李千户在西安府。”他忽地想起以前高间和江大力都劝自己要李晚晴少上阵厮杀，此刻洪承畴又亲口吩咐，看来这李晚晴来历颇大啊。 洪承畴停顿了一会：“即身为千户，危难岂可抽身，随她去吧。你部物资今天晚上就妥当，你拟何时进军？” 陈雨想想道：“如物资备齐，我准备于明天辰时出兵。” 看着洪承畴再次摆手，陈雨赶紧走出。一出大堂，高间就喊起来：“子玉，你可有急需物资，为兄帮你筹备？” 陈雨道：“到是有一件事情要烦劳延寿兄，将干腊羊rou备上五千斤，锅盔备上一万斤，我部自商州来此，干粮消耗过半，另外豆料马草也望准备。” 高间点头，旋即吃惊道：“怪不得你的属下敢战，这伙食花用就不是一般。” 小校场就在数百步外的横街上，二人走进去后，见一千军士都在场中静坐休息，四周是后勤兵在刷洗马匹，看着一个个士兵休息时候依旧铁甲在身，武器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处，高间心里不由想：也许，大概这些士兵真能击败武功贼寇吧？ 见陈雨走进来，正在休息的李晚晴忽地立起，抓起身边小令旗一挥，传令兵立刻摇动大旗，所有军士忽地立起，右手执兵刃，左手敲击胸口铁甲，整齐划一地喝道：“风、风、风。” 陈雨同样肃立，左手敲击胸口，大喝：“风、风、风。” 高间忽然想起曹文昭部似乎临敌也呼喊这秦地旧俗，不由看向陈雨。 此刻陈雨行礼毕，大声道：“明晨我部将西进，迎战老回回部贼寇，我以备好五千斤西安府名吃腊羊rou，一万斤锅盔，洪督帅发下饷银，本官也将按此次军功发放，诸君努力啊。” 李晚晴眼里有笑意闪现，她忽地举起手里令旗大喊：“愿追随千户，血战关中。”所有军士一齐大呼回应：“愿追随千户，血战关中。” 高间见就是喂马的后勤兵也整齐呼应，心里长叹：有如此精锐，却不能为一守备，这朝廷到底是怎么了？ 陈雨微微一笑大声道：“诸君随我血战，本官自然不会亏待，现本部有百户缺七，总旗十五，小旗若干，全要诸君凭战功领取了。” 所有士兵无不脸带喜色，天啊，总旗那可是和县太爷一样的七品了，自己也有希望？至于更大的百户，也许可以啊。 李晚晴在陈雨的示意下，取出一本名册念道：“杨二娃，李双柱，赵狗儿出列。” 三个士兵应诺走出，朝着陈雨李晚晴施礼。李晚晴大声道：“杨二娃，武关血战，身负重伤不退，杀敌十三人，且及时报警武关，经陈千户与我商议，晋职百户。” 何立秋端着百户服色腰牌印鉴过来，杨二娃浑身哆嗦，武关之战，他重伤垂死，幸亏护理兵救的急，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复原。此刻听说自己当了比县太爷还大的官，竟然茫然起来。 陈雨走上来打趣道：“二娃啊，你是蓝田就跟我的老人手了，听说你武关重伤晕死还不忘问李百户讨要生辰酒rou，后来他给你了没有？” 李晚晴何立秋高间实在忍不住笑起来。 杨二娃憨厚地挠头道：“rou给了，酒不给，说俺有伤，俺看分明是他喝了。” 陈雨大笑道：“好，本官今天每人给酒半斤，你一斤。” 杨二娃迷惑地笑问：“俺说，俺就这样成了百户？比县太爷还大？” “正是如此。”高间再也忍不住大笑道。 杨二娃忽地跪倒：“多谢公子，俺就知道跟着公子没错，这不，俺人老八辈子都是土里刨食，今天俺当官了。” 陈雨扶起他道：“二娃，赶紧穿上官服让大伙看看。” 杨二娃神色黯然道：“可惜俺爹娘看不到了，公子，额千户能求你个事情不？” 大家纷纷猜测他所求何事时，杨二娃小声道：“俺这名字太土，俺寻思能不能，您给取一个？” 陈雨笑道：“好，那本官就给你起名杨铁心。” 高间、李晚晴心里暗道这名字不错。杨二娃咧嘴笑道：“杨铁心，好名字，千户真了不起，俺服了。” 何立秋将盘子递给他：“好了，杨百户，要自称卑职，你如今是官了。” 陈雨道：“这倒无妨。” 二十多岁、一脸精明的李双柱脸上现出羡慕之色，他捅捅边上的壮汉赵狗儿低声道：“咱们也求千户给改下名字。”说完他率先跪下，赵狗儿见他跪下，也赶紧下跪。 李双柱大声道：“卑职和赵狗儿也想请千户改名。” 陈雨一看，又是从蓝田跟随自己的那批人，当下思索了一会道：“既然如此，你就叫李轩吧，赵狗儿改为赵曦。” 二人大喜下咧着嘴接过总旗服色印鉴，神气地回到队列里。 紧接着陈雨宣布何立秋的护理总旗升为百户，周婉依为试百户，王十三婆姨张晓雅升总旗，又一些武关血战立功的，而且是无限忠于自己的被提拔成总旗。 随后他宣布下午开宴，但无令不得外出。 注1：陕西承宣布政使司，简称陕西布政司，是明朝在汉水上游流域、渭河流域及以北地区和陇西等地的一级行政区名，下辖8府2直隶州20散州95县。布政使司衙门驻西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