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陈琛,我胳膊好像脱臼了。【】” 陈琛好像没听懂:“你说什么?” 吉云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几不成声地说:“应该是肩关节脱臼。” 陈琛定定看了她几秒,墨色的瞳仁更深了一分,片刻后,他低低地嗤笑一声。 痛感蔓延,密密麻麻从关节错位的地点散开,铺散成一扇巨大的网,闪电般腐蚀进四肢百骸。 疼痛越甚,感觉越甚。 他笑声击打在她耳膜上,分外用力。 吉云来者不善:“你笑话我?” 陈琛紧紧盯着她。 吉云沉着脸,也死死看他:“有什么好笑的?” 静默几秒,陈琛冷冷说:“吉云,你真能忍。” 吉云也不知道自己的耐受力到底有多强。 起初的一刻,只是觉得身体的一部分忽然抽离,灵魂飞升,冷眼旁观,直到一瞬间剧烈的疼痛教人打颤,无力,颓废,重回现实。 当求救的信号被硬生生压抑起来,脑子里唯一运转的程序就只剩下了忍。 忍耐痛苦,忍耐不安,忍耐心底的sao动,忍耐全世界扑面而来的嘈杂。 然后等着自己一点点木然,一点点忘却,开始享受身体被掏空后虚无一物的疲乏感。 ——如果不是那一杯guntang的姜茶熨帖心肺。 她本还可以再多熬一会。 吉云靠着座椅,衬衫被汗打湿得彻底,紧紧贴在弓起的背脊上。 不舒服。 比之更不舒服的,还有陈琛的眼光。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们,不知为什么,吉云觉得陈琛懂她,他眼神厉如鹰隼,轻轻一望,就剜出她的整颗心来。 时间在这份胶着里缓慢挪步。 空气厚重得能够滴出水来。 陈琛终于说:“我送你去医院。” 吉云小心地喘气:“你帮我正骨就行。” 陈琛说:“你别开玩笑。” 吉云说:“你上次不也是自己弄的?” 陈琛:“情况不一样。” 吉云:“有什么不一样,你把我当成你不就行了?” 陈琛皱眉:“你是你,我是我,怎么把你当成我?” 吉云瞪着他看了几秒:“那你送我回去,我自己弄。” “我送你去医院。” “你送我回去!” 陈琛充耳不闻,手扶上变速杆,自顾自地发动车子。 吉云盯着车门,没伤的那只手摸到把手上—— “别费力了。” 吉云扭头睨他。 陈琛说:“我把车门锁了。” “……”吉云使劲掰了几下把手,更拿脚踹了几下车门,除了玻璃抖动两下,大门愣是纹丝不动。 郁闷的女人只好坐回位子,调侃:“看不出来,你车子还挺高级,这功能都有。” 陈琛说:“没有不行,前车之鉴。” 他说的大约是雨天争吵,她黑脸跑下车的那一次。 吉云翻个白眼:“陈琛,咱们俩共同的回忆还挺多。” 车子忽然抖了两抖,路便延伸了下去。 *** 繁华的商业区,最近的医院需要绕过全市最堵的一条道路。 陈琛另辟蹊径将车子开进一条巷子,带吉云去了家社区诊所。 大约是怕吉云要跑,到达的时候,他特地绕过车子堵在她门前,在人刚刚露头的时候就一把拉过她的胳膊。 吉云瞪着眼睛大喊:“你别碰,我疼!” 陈琛丢给她一个冷眼:“我知道你伤的不是这只手。” 但还是将手劲松了一松。 于是莹白光线的社区诊所外,多了一对相牵的别扭男女,一个紧抓手臂,亟不可待地赶,一个压低重心,磨磨蹭蹭地跟。 路人不免多看两眼。 吉云脸皮挂不住,压低声音抱怨:“陈琛,你别这样,我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陈琛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这儿没人认识你。” 有人自负坚持:“不可能,我可是著名普外科医生——吉云,上过好几次本地新闻。” 陈琛淡淡:“你别废话。” “没大没小的,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吉云声音却是软软的:“陈琛,不然你松开我,我不跑的。” 陈琛言简意赅:“不行。” “我真的不跑!” 没人理她。 等进了诊所,将打瞌睡的夜班医生喊醒,陈琛把吉云往椅子上一丢,这才将她松了开来。 吉云瘪嘴看了看自己被缠红的手膀子,又想到一路被他挟持的狼狈样子,没好气地在他腰眼上反手打了一拳。 陈琛没躲让,站直了身子要她发泄,反正她花拳绣腿打了也是白打。 夜班医生有点懵,直着两眼看了半晌,方才嘿嘿笑着说:“和谐社会,咱们就别老动手了。” 又问吉云:“你这哪儿有毛病?” 吉云气得直喘气:“左肩,脱臼。” 夜班医生连忙查看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吉云清咳了一声,克制着浑身的不自然,压低声音道:“一两个小时前吧。” 两只眼睛一转,小心翼翼地注视陈琛的那张臭脸。 夜班医生吓了一跳:“一两个小时前就脱臼了,你现在才来?” 吉云连忙阻止:“你小点声。” 夜班医生感慨:“小姐,你也太能忍了吧。” 吉云黑了脸刚要发作,后头一个深沉的男低音:“你到底会不会正骨?” 夜班医生连忙说:“会会会。”站到她左边,将陈琛整个挤出去,凑近吉云耳边轻声说:“小姐,你这不是被他打得吧!” 吉云歪着头去看陈琛,肃然点头:“就是他打的。” 陈琛眉梢抽了抽。 夜班医生说:“小姐,要不我给你拍个照吧,这种事情不能纵容的,开了一次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吉云依旧看着陈琛,说:“好啊,你给我拍。” 医生真的准备去拿手机,陈琛过来拦着他,说:“你别多事。” 夜班医生的正义感顿时爆棚,强调:“我这怎么是多事呢,先生,老婆是用来宠的,不是用来打的,家庭幸福和睦需要两个人共同维系啊。哎,你别瞪我啊,瞪我我也要说的。” 陈琛摇摇头,去看吉云,等着她这个系铃人来解铃。 吉云却是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 陈琛认了命,说:“我没打她。”想了想,再补充:“她、她不是我老婆。” 夜班医生嘀咕:“没打人……哼,刚刚你还当着我的面对她拉拉扯扯。” 陈琛咬牙:“是她不喜欢上医院,每次要她看病都和要她命一样。” 夜班医生反驳:“谁生病了不爱去医院看病啊,真有这种好事我也就不用来值夜了,我看你就是可疑。” 吉云一咧嘴不禁嘿嘿笑起来,身体幅度动得太大牵连到肩部,她下意识皱眉哎哟了一声。 陈琛看着她拧起的眉心,不耐烦地说:“要聊天的话等正骨完了再说行不行?”
夜班医生方才如梦初醒,领着吉云去一边病床上,嘱咐:“你有个心理准备啊,现在不比你刚刚脱臼那会儿,正骨的时候是肯定有点痛的,声音喊小点,隔壁还有人。” 吉云面对陈琛坐着,脸色却很是平静,一双眼睛黑如墨,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陈琛,不知道是给自己打气,还是说给他听—— “不疼,不疼。” 可当医生手一放上吉云肩膀,她立刻下意识地小幅往旁边一移,眉心皱得紧紧。 “……不疼,不疼。” 陈琛嫌这屋里闷得慌,转身走了出去。 *** 吉云正过骨,拿条三角巾绑着左手挂在脖子上,歪在病床上歇了会儿,这才取药付钱走了出来。 她原本以为陈琛会是在车上等她,却没想到他正一个人站在门诊旁的墙角静静吸烟。 地上躺着几根抽了半截的烟头。 灯光柔和,细腻地洒在他五官深邃的脸上,大片的阴影扫过鼻梁映射在下巴的位置。 他于是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 此时从口袋里又摸出了一根烟,含在嘴里,另一只手拨着打火机的滚轮,咔嚓,咔嚓——忽地亮起一道橘红的火焰,照亮那黑暗的半边。 吉云屏住呼吸。 静谧世界里,她看到他眼中跳跃着的另一串火焰。 吉云走到很近,陈琛才发现是她。 隔着薄薄的烟雾,她的脸边镀了一层模糊的光圈,中和了那往日里凌厉的轮廓。 陈琛将烟拿下来,明知故问:“好了?” 吉云答应了一声,站在离他只有一尺远的地方。 陈琛扬了扬夹着烟的那只手,又问:“介不介意?” 吉云摇头,看着他将雪白的烟卷含回嘴里。 “很快的。”他说话的时候,猩红的一点如明星亮在她头上。 他垂着眼睛瞧她,密长的睫毛盖住眼中的光。 吉云又走近了一步。 “为什么抽烟啊?”她怔怔问。 陈琛说:“没什么。” “我从没见过你抽烟,”吉云说:“为什么抽烟啊。” 她又逼人到无处可逼,陈琛眉心微微隆起:“觉得心烦了。” 他手臂一动,吉云赶在他有动作之前先一步从他嘴里抽下烟。 陈琛尚未反应过来,她忽然仰面甩了甩头发,红唇微启,莹白的牙齿灯光下闪着光泽。 她将烟含进自己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纯白的烟雾在鼓起的口腔里过了过,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脸。 陈琛:“你——” 陈琛往后退了退,她手猛然抓上他的肩,步步紧逼。 她正撮起嘴,将烟,一点点吐到他脸上。 “原来你的味道是这样。”她嘴角噙着一丝丝的笑意,目光流转:“湿湿的,有一点冲。” 说话的时候手正划过他的肩膀,掌心紧紧贴到他左胸的位置,问:“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味道。” 陈琛压抑地警告:“吉云。” “嘘——”吉云侧过头,表情执着而虔诚,像是要聆听那心跳:“我想听听它说什么。” 陈琛将她手拨开,没耐性地说:“你累了,该回去了。” 转身而去前,看到她脸上意味深长的一抹笑意。 她那么聪明,一定听到了—— 刚刚某一刻,他心里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