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野心
唐婉儿走后,公子夜休息片刻,撑臂下床。他对坐在床头调息的季怜月道:“师兄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你身体刚好,要去哪里?”季怜月睁开双目,探臂缠腕,将他拉了回来。 公子夜跌坐回床上,苦笑道:“我回屋睡觉去啊,现在这样虚弱能做什么?” 季怜月眉头一皱,道:“你就在这里睡吧。”三师弟一向喜欢惹事生非,就算今天有改过之意,也还是看严点好。如果温四公子前来问责,自己在他旁边会比较妥当。 “好的。”公子夜万分顺从地躺回床上,合上眼睛。自己对二师兄的了解实在是太不够了啊!二师兄连续两次运功相助,还能有如此劲力,其功力之深厚与大师姐相比也不遑多让。若是硬拼,自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看来以前气他之时,他对自己确是手下留情。 见他乖乖睡觉,银霞拉了条被子给他盖上。 季怜月坐在床边继续调息。 数个周天运完,气息已近平和,季怜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公子夜,轻轻举步,往门口走去。 公子夜突然睁开眼睛:“师兄,你不再休息一会儿了么?” “不了。”季怜月转头道,“明天便是温老庄主的寿诞之日,我出去拜会一下来访的宾客。”既然他与温四公子约的是晚上,现在出去一会儿也还来得及。 公子夜道:“师兄何必如此cao劳。论人数,本门虽说不上是大派,但经四师弟此战,必定会名声大振。” “既然由我负责本门的对外事务,自是要把事情做好。此时正是结交的良机,江湖之上总要多些朋友才好。”季怜月淡淡地说着,目中却闪过一道光亮,“我要让本门名扬江湖,门中弟子在江湖行走之时,不仅可以挺胸抬头,还要受人尊敬。” 公子夜眨眨眼睛笑道:“哟,师兄,我发现你的野心不小喔!” “野心么?江湖之上谁人没有。”季怜月凝目相视,淡然一笑,“不告诉我,你一点儿没有野心。” 公子夜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不过二师兄你确定现在就去?”话音未落,他忽然甩手一扬,将被子兜头向季怜月罩下。 季怜月微吃一惊,高抬右臂挡住被子。公子夜身形急闪,飘至他的背后,猛然挺掌击出。季怜月急旋转身,抬起左臂格挡,却被公子夜一脚扫中小腿,踉跄地坐倒在床上。 公子夜开心地抚掌笑道:“哈,二师兄你现在连我也打不过了!” 季怜月拉开被子,沉眉看他,脸色有些阴郁。若非刚才功力用尽,又岂会被他猝然攻中。 公子夜在他开口之前,笑着又道:“二师兄你想让本门名扬江湖也不急于一时。总不能让那些江湖侠客们见到昆仑无别门的二师兄气血虚浮,连脚都站不稳吧?” 季怜月面上一僵,公子夜趁机笑嘻嘻地将他推卧在床:“所以二师兄你还是先好好休息,我也回自己的房里睡觉才睡得安稳。” 他冲季怜月挥手作别,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屋外走去。 银霞也冲季怜月告辞,拎起包袱跟在公子夜后面,边走边问:“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了,你怎么会这么高明的轻功?” 公子夜立时得意起来:“当然是因为本公子我天资聪慧……” “他小时候太过顽皮,成天被大师姐罚跑,被罚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季怜月躺在床上闭目插口。 “二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拆我的台!”公子夜郁闷不已地转头。 季怜月淡淡地道:“你若是平日多下点功夫,又怎会受伤。” 公子夜不服气地说:“哼,小疯子平日倒多下功夫,也没见他少受伤。” 季怜月道:“歪理一堆。” 公子夜嘻嘻笑道:“歪理也是理!” 银霞对季怜月道:“他这人就是这样,越理越来劲,你别理他!” 公子夜叫道:“喂,你是我的女人,可不能这么见异思迁!” “谁理你!” 二人推门出屋,季怜月微微睁眼,不放心地叮嘱:“记得刚才唐姑娘说的话,要好好休息!” “知道了!”公子夜摆摆手应道,为他关上房门。 走出院外,公子夜眯起双眼,扶着院墙缓了脚步。屋外的阳光刺眼得令人目眩,空气燥热得似喘不过气来。唐婉儿说得没错,不能马上使用内力,只稍稍发力就感到一阵恶心头晕。 银霞忙上前架起他道:“你的房间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公子夜“嗯”了一声垂下眼睑,状似随意地问道:“要是刚才温四把包袱拿走,贡银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银霞怔了一下,道:“我刚才一下子没想那么多。” “我说,那是我做的事,与你无关。”公子夜眸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头枕在她的肩上,懒洋洋地道:“你不必自责,更不要想着把东西还回去。你那样乱来只会打乱我的计划,你明不明白?”还以为她还了包裹,会去找萧引合作,不过实在是高看了她,她做事根本就没个计划。 “明白了。”银霞低头想了想,问道:“可是你让唐婉儿把蛛刺送去给温四,你就不怕温四打乱你的计划?” “怕他做甚?”公子夜将头窝在她的肩头,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温四连我那四师弟都打不过,他也就是被我欺负的份。” “喂,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银霞轻轻动了动肩膀,好奇地问。 “说了你也不懂。”公子夜的手臂软绵绵地扶住她的肩膀:“你安安心心地照我的话去做就好。” 银霞不满地“哼”了一声,却偷偷地松了口气。第一眼的感觉没错,他果然脾气很好,一点儿也不爱生气。刚刚才气过他,他居然还在为她的事着想。 盛夏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在身上,天空蓝得肆无忌惮,路旁各色的花开得连成一片,暖风一过,便被煽动得波浪起伏。银霞仰面望天,只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肩膀,让他靠起来更为舒服一些。 沉默了一会儿,公子夜缓缓开口:“我刚才在屋里对你说过的话……” “咕咕”几声不合时宜的响动打断了他的话语,银霞的脸一下子红了,那声音正是从她的肚子里传出来的。她眼睛瞪得溜圆,目含警告地盯着公子夜,他要是敢笑话于她,她绝对把他当场扔出去! 公子夜的脸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事实上他满心愤恨。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想正正经经地说一次话,就会有这种破坏气氛的事情发生?莫非这就是他平时太过不正经所积赚下来的报应?可恶! 他一脸严肃地朝远远在路口站岗的庄丁招了招手。 庄丁看到他的手势,想不过去却又不敢,磨蹭了一会儿,充满戒备地走了过来。 公子夜对他吩咐道:“送两份饭菜到我的房里。”昨夜忙活了通宵,今晨也没过吃早饭,眼瞅着就到了中午,也难怪她饿了。 “是。”庄丁答道,瞟了一眼银霞,目露鄙夷。大白天的就和姑娘搂搂抱抱,这么的不检点,温府之中也只有这位所谓的三公子做得出来! 银霞察觉到他目光里的含义,耸了一下肩膀,示意公子夜站好。 公子夜仿佛完全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反而一脸惬意地将头在她肩头蹭了蹭。本公子心情不好,就要这样怎地! 银霞无奈地将头扭向旁边,跟这个家伙在一起,脸皮不厚一点,还真是不行。 庄丁的目光更加鄙夷,一边转身走开一边念叨:“这青天白日之下……”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脚下一绊,五体投地的摔了个跟头。 公子夜掩口轻笑:“唉,这青天白日之下的,怎么有人平地走路都会摔跤?” 庄丁爬起来看了看平整得没有一颗石子的青石地面,摸着脑袋莫名其妙地走了。 公子夜一边嘴角微微翘起,活该,谁让你在这种时候招惹本公子! 是他出的手?银霞歪头看着公子夜,好快的动作!刚才她只感觉到他的胳膊震了一下,可是却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庄丁走远,公子夜掩口的手改为捂住胸口,垂头重重喘息。唉,真的不能再用内力了,只这么一下都有反噬。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儿?”银霞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改用双臂撑住他的身体。 公子夜勾了勾唇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不正经也有不正经的好处,她这软香温玉可不是别人能享受得到的。 暖风醉人,夏景如画,二人一路观花赏柳,迤逦行来。 公子夜的屋子在一处偏僻安静的院落之中。院子很小,房间却很大,银霞饶有兴趣地在屋内巡视。 宽大的房间里错落有致的摆满了各式物品,可以看出主人兴趣广泛,所学甚杂。东面的一整面墙边矗立着直顶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装了一书架的书。银霞溜了一眼,很多书籍她都闻所未闻。吐吐舌头,她转去别处。他收集的乐器很多,阮、琴、筝、琵琶、箜篌、鼓等等,光笛子就有十几支。
银霞拔弄了一声琵琶,又拍打了几下羯鼓,转头问道:“你去过西域?”这些乐器当中有好几件她都极为熟识,应是传自于西域。 “只去过党项、吐谷浑和伊吾,再往西就都没去过了。”公子夜一进门就直奔床上,软趴趴地躺下后,便再也不肯起来。 银霞道:“伊吾离高昌不远,就在高昌的东边。你这么喜爱乐器,高昌是一定要去的。” 公子夜懒洋洋地侧头看她:“好啊,别忘记你答应过做我的向导。” “没问题。”银霞爽快地应道。 她接着在屋里转悠,然后就发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香囊、绣帕,发钗……甚至还有一条绣工极为精致的鸳鸯双戏水的桃红色肚兜! 公子夜见她拎着那条肚兜全神贯注地观看,不禁说道:“那是玲姐的绣品,我借来充充门面。”他刚一说完,就暗自后悔,为什么要向她解释?他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向别人解释过。 银霞点点头,把肚兜放回原处。若是有人来到他这屋里,想不误会他都难。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看似不经意的散布于屋内各处,他还真把“浪荡”二字表演得入木三分。 她盯住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不遗余力地扮成花天酒地的败家子?”她才不信他是那样的人。不管他如何努力去演,她都要拆穿他! 公子夜自嘲地一笑:“说我是败家子,也实在太抬举我了!温家的事务一件也没有让我插手过,我想败也败不了啊。” 这不是她要的答案。银霞还待再问,门传来敲门声,是庄丁前来送餐。 接过餐盒,银霞决定饭后再来拷问他,她实在饿得紧了。 俩人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吃了。 饱饭之后,银霞旧话重提:“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别想装糊涂蒙人!你装这些样子到底在给谁看?”在人前装,在人后也装,他这样做绝对有阴谋! “我装给谁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去做你最该做的事了。”公子夜吃过饭后,显然精神了许多。他斜倚在床上,不知从哪里摸出块质地粗糙的墨玉抛给银霞:“还记得咱们曾卖过东西的那家珠宝店吗?你拿这个给掌柜的看,让他把那包夜明珠换成现钱,你也好回去交差。” 银霞接住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墨玉,而是块制作精巧的黑色陶片。 公子夜接着说道:“还有,上次咱们卖掉的那块带有‘唐’字的玉佩应该是唐婉儿的。你叫掌柜的还给她,我不想欠她人情。” 银霞翻来覆去地看着黑陶片,有些迟疑:“你不是说那个玉佩很值钱?就凭这个,掌柜的会给吗?”陶片的一面极写意地刻了个“夜”字,另一面画有一只隐匿于山林之中的猛虎,墨陶之上用白线勾画,倒颇为传神。但再好也毕竟只是块陶片,用它去换唐门玉佩,怎么想也不可能吧? “一定会的。”公子夜的眸光有些闪烁:“因为那家店我参与过出资。” 银霞猛地抬头,盯视着他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瞞着我?” “也不太多了。”公子夜干笑一声,一下子溜倒在床上,翻身合上眼睛。 银霞凝望着他的后背,片刻后转身出屋。贡银的事已不能再耽误,而唐婉儿的玉佩更是应当还给她。 听得她出屋,公子夜静静地躺着,一动未动。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在草丛中无意中听到她与萧引之间的对话,虽有心帮她,但更多的却只是起了好玩之心。让这么一个脾气火爆的女子来到温府一定会发生有趣的事情吧?……她果然不负期望,对被众人捧得高高在上的温四不屑一顾,还胆大到与京城名师徐子瞻当众叫板。……从来没有见过一名女子似她这样,直率到令人无法直视。于是突然起了教坏她、改变她的念头。……可是到了现在,到底是谁改变了谁呢? 静寂之中,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一个人,总要有那么一次,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他谋划了许久,绝不能因为意外而中断。而此事本就与她无关,所以绝对不能再把她牵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