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雨

    目送这位出手阔绰的“大爷“，胖阎罗笑脸一收，冷冷地望着自己用“馒头”钓到的猎物，心里不免有些泄气：这样的瘦孩子，满身下不了一两rou，只怕卖给王大娘做包子也值不了五钱银子，要是卖给瘦无常吸血，顶多多卖两三钱的，但那好赌的小子几时身上有现银？

    十两欠不如八两现，还是卖给王大娘吧!

    不过，在卖之前，我还是搜一搜他的身上，兴许有什么物什能值个一钱半钱的，上一次卖的那个流浪孩不是身上还搜出一个长命锁吗。

    他搜着搜着，手指就触到脖间一个微凸的骨头，那块骨头几乎感应般地微微跳动起来，然后一阵灼热感从指尖传了过来。

    极阳之骨!普通的阳骨男孩，看眉心就可以判断出来，可极阳男孩的阳骨可以移来移去，极不确定，因此很难判定，有时还会隐身匿迹，自己差一点看走眼了。

    这可是献祭上帝万应神最好的供品。

    记得有一次，小李发圣馒就钓到了一个流浪的阳骨男孩，送到兰花楼，光楼主的赏钱就有五十两，这次是极阳童男，万阳之中难出一极阳，那赏银还不翻了倍？

    这真是一个好差事!难怪小李能养得起柳翠花那sao蹄子。

    据说他还花了大把银子请来红歌楼的小红妹为自己唱一宵荤段子呢。

    我要是有钱才不干那傻事呢？那银子铜板的响声听了才最过瘾。

    幸好我及时挤走了小李，否则又便宜了这小子。

    胖阎罗脸上掩不住地露出一丝喜色，似乎有一大堆银宝宝向他招手。

    接着他紧张地朝四周望了望，确定四下无人，对着少年耳朵念叨着什么，捏开少年的嘴塞了一颗红色丹丸。

    突然，他站起身一声怪啸，从路口就冒出了一辆马车，马车用黑布严严实实地遮掩着。

    马车上跳下两个同样只露两只眼睛的黑衣人，他们一言不发地抬起地上的少年就走。

    马车朝一座大山的方向绝尘而去，一个黑影紧随其后，一个加速正想卧进马车底，不曾想这马车甚是诡异，突然车尾“呯”的一声响，火光一闪同时散出滚滚浓烟，待浓烟散尽马车却无迹可寻，凭空消失了，扔下一脸惊讶的黑衣人，火光中黑衣人的脸被照亮了，他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去买圣馒的醉鬼。

    与此同时一只信鸽由馒头摊展翅飞起，很快化做一黑点。

    黑点后发先至，融入一座大山里。

    这是一座很原始的大山，大树遮天蔽日，鸟鸣兽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是动物们的天堂。

    这里本不该有人间烟火的，但在大山之巅却有一片状似兰花的建筑群。

    不但是兰花状建筑群，而且在建筑群中央怒放着一朵兰花，一朵又大又高的兰花。

    这朵兰花当然也不是真兰花，而是一个貌似兰花的祭祀台。

    此刻，祭祀台四周铜锅里已烈火熊熊，火光映红了在台下的几百个信男信女无比亢奋的脸，他们正有序地排成方阵紧握焚香肃立着。

    台上供奉神明却是一个几丈高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有着人像浮雕。

    这浮雕不是耶稣，也不是上帝，而是一个梳着弓形发的浪人，根本看不清面目，但它一只拳头里竟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十字架面前一个巨大圆鼎上插着几根丈高巨香，香烟缭绕，再下来是三朵兰花状供台，供台上各有一个圆瓷碟，每个直径足有一米，左右各摆着全身染红的全羊和全猪，只有中间一碟上空无一物，再旁边是一个四脚兽器皿。

    一个穿着蝙蝠状宽大花衣的弓形发瘦高个正在台上嘴里念着经文，后面跟着个披头散发野人般的赤身大汉。

    在供台不远处的左边还有一个巨形方铜鼎，鼎上写着净身池几个大字，鼎面飘着蒙蒙迷雾。

    鼎边肃立着一老一少，老的是一个脖上挂着串草藤的中年胖妇，少的是一位捧着白手巾的瘦弱少女，她们一动不动的，好像在等着什么。

    来了，正是那两位黑衣人，他们抬着一个光溜溜却蓬头垢面且蜷缩一团的少年来了。

    他们拾级来到台上又来到雾鼎边，胖妇伸出胖手接过少年，小心翼翼把他放入鼎中，一手按着他一手取下草藤揉成一球状开始在少年的身体上上下翻飞洗刷着。

    她的手很大，心又很细，没放过少年身上的任何角落，很快，一个野人般的人儿就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新鲜少年，新鲜的犹如刚出生的婴儿。

    胖妇把少年从鼎中抱出悬空着，少女赶紧用白手巾为少年擦拭身体，这一过程那少年似乎无知无觉，少女脸上也毫无一丝羞涩。

    当少女把少年擦干时，那位赤身大汉早捧着供台上的空瓷碟来到她们跟前，胖妇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放入碟中。

    大汉转身来到瘦蝙蝠前，瘦蝙蝠一手拎起少年朝他后脖只轻轻一拍，少年本有些僵硬的身体一下子松软了下来，任由瘦蝙蝠摆布。

    瘦蝙蝠把他腿盘在碟子上，上身挺直双手合立，突然闪电般地朝他后脖又轻轻一点，裸体少年几乎就被定住了身形。

    顿时，台下人声鼎沸，群香焚起。

    台下更亮堂了。

    只见瘦蝙蝠用朱笔点了少年的眉心，这才让大汉把碟子连少年放在供台中央，他口里念念有词并手脚共舞。

    台下更是炸了锅，信男信女把头发打散，开始挥舞着焚香，摇头晃脑状如疯狂。

    瘦蝙蝠猛然纵身一跃，接着光亮一闪而逝，待他回身时，神像上的匕首已然在握。

    接着他挥舞着匕首朝虚空斩、刺、劈、切一番后，挥着匕首霍霍向童男走去。

    突然黑夜中雷电交如，暴雨倾盆，兰花祭祀台上灯火俱灭，台上的人们开始慌乱起来，此时兰花瓣间一个黑影趁机飞射而下，无比准确地挟起中间的“供品”，再用力一跃，跳上花瓣。

    不料，有几道蓝色的火焰重重打在黑影身前，黑影身影只一顿，又向前掠去，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什么时候，少年幽幽醒来，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光线有点暗，暗的很吓人。

    一道闪电亮起，他看到了四张狰狞的鬼脸，其中一张脸比较小，也离他最近，这张脸跟人脸大小相仿，还有乱糟糟的披头血发。

    自己死了吗？

    少年把这里的环境仔细审视了一遍。

    这似乎是一座庙宇，两旁站立的是黑白无常，中间坐的应该是阎王。

    这三尊木像凶神恶煞的，好不吓人！

    〝孩子，别怕！我不是鬼，我是一名敛骨师叫欧阳富贵。”

    少年仿佛回过神来，问道：〝是你救了我？〞

    〝嗯！〞

    可他现在得走了，因为他看到老者血发间的伤口，就知道为了救自己，老者受了多大的伤。

    欧阳富贵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捋了捋血发，笑道：〝回来的路上，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没事的。〞

    就算是傻子也看的出他绝不是跌伤的，绝不是！

    人和人，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

    亏他还笑的出！

    流浪的少年眼里纵然无泪，至少也已有点发红。

    无泪？是否泪已流干？

    少年爬起身，道：〝我……我……〞

    欧阳富贵道：〝你要走？〞

    〝嗯！〞他挣扎着下了地，咬着牙向外走，他一定要走，离开这里，就算爬，也得离开。

    因为他知道留在这里只会给老者带来灾祸。

    他本已是个流浪儿，无根的浮萍，天涯何处不是家？所以他用尽全力，大步走出去。

    欧阳富贵没有阻拦他，知道这孩子的意思，也明白他的倔强。

    他只盯着少年的背影，没有出声，眼里却有泪花涌现。

    少年没有回头，他打开门冲了出去，却被迎面的一样rou球弹了回来。

    只听一个人冷冷道：〝想走？也不问问我胖阎罗。〞

    是胖阎罗的声音。

    “当然也要问问我瘦无常。“

    来的还不止他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的像竹竿一样的人，白衣白帽，手里提了根收魂棒，活生生一个无常。

    果然跟鬼庙里的白无常打扮的一模一样，只是袖珍了许多。

    胖阎罗一看到欧阳富贵，一下子认出他正是白天去馒头摊的醉酒老者，一下子愣住了。

    欧阳富贵脸上的肌rou在抽搐，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当然是凭血腥味了，你难道没听说我瘦无常一向闻血如神？〞瘦无常做了一个甩舌头的动作，那舌头又长又红，带着讥讽道：“你摊上大事了，知道不？现在不但要孩子，还要你一只手。”

    “要我一只手可以，但请放过这孩子。”

    “不知死活的老家伙，还敢讨价还价？”胖阎罗回过神怒骂道。

    “老朽不敢，只是看这孩子天资过人，想让他继承衣钵，还望贵楼成全。”秦文才赶紧掏出一锭大银子往胖阎罗手里塞。

    胖阎罗一看到银子眼睛就一亮，但随即叹了口气道：“你一个时辰前给我百八十两，我会豪不犹豫地把他卖给你，可现在小孩上了兰花台，就等于在生死簿上给勾去了名号，现在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敢通融。”

    “大哥，不要跟他废话了，楼主还等着咱们回去交差呢。”瘦无常把头转向欧阳富贵，又道：“中了本楼的兰花焰之下还能逃脱，算你还有些能耐，怎么样？出手吧!〞

    “老朽不敢。”

    “谅你也不敢!”瘦无常忽然转身，反手一巴掌掴在欧阳富贵脸上，骂道：〝就是敢，你这中了兰花焰的半命鬼，能奈何得了本无常！〞

    这一掌颇重，把欧阳富贵打的四脚朝天，他不敢还手，也不敢哼一声。

    〝你既然没种，我就废了你，把你送进宫里当老太监！〞他又抬起脚向欧阳富贵蛋蛋处踢了过去。

    可是少年已扑过来，扑到瘦无常面前，挥舞着瘦手，嘶声道：〝我跟你们拼了！〞

    话音未落，已被瘦无常踢飞了，重重摔在神案上，疼得满头冷汗，一直打滚。

    少年又冲了过来，只不过这次他手里握了个铜烛台，神案边的烛台。

    这一烛台往瘦无常脖子后面砸了过去的，只是被瘦无常一闪躲过了，又一把夺了过来，他的人也被瘦无常甩在地上。

    就在烛台挥下的那一瞬间，欧阳富贵扑过去用身体护着少年，任由烛台砸在后背上，咚咚咚地响。

    一个尝尽了辛酸穷苦，本就心死的老者，怎么禁得起这样拷打，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滴在少年脸上。

    瘦无常冷冷道：〝老家伙！你这是在找死……〞

    〝死〞说出口，少年已狂吼着，翻身而起，不管不顾地扑向瘦无常。

    瘦无常厉声道：〝送死！〞他手里还有收魂棒，那可是杀人的利器。

    他杀心突起，不管不顾地挥起收魂棒，往少年头上砸了过去。

    少年根本来不及避开，这一棒偏偏砸不下去，身子反倒被少年用头拱了个四脚朝天。

    胖阎罗怒视着老者慢慢收起的阴阳指，道：〝你敢用妖法？〞

    〝我……我……〞

    胖阎罗道：〝只要你有胆子，就拿起你的敛骨剑用妖法跟我斗一斗！〞

    他居然真的把敛骨剑递了过去：〝只要你斗得过我，我就放你们走！〞

    欧阳没有接过这把剑。

    他的手在抖，全身在抖，不停地抖。

    就是这把剑误杀了自己的妻儿，他曾发誓不再用这把剑。

    可他又不得不带着这把剑，这是一把师傅传给他的掌门剑。

    可现在剑不知何时已到了胖阎罗手里。

    “看你这孬样，那支废手，我们不要了。”胖阎罗大笑，一把揪住少年的头发，厉声道：〝走！〞

    少年没有跟他走。他的手突然触电般松开了，一道光闪过，一道耀眼的光，他只觉得自己手掌几乎被击穿。

    这道光竟来自欧阳的手指。

    胖阎罗抬起眼，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敢偷袭我？〞

    欧阳道：〝我无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并拢的手指又慢慢松开。

    胖阎罗立刻狂吼道：〝那么我就杀了你！〞他顺手就是一道火花射向欧阳的咽喉。

    欧阳动都没动，更没有闪避，这道火光却遇见铜墙铁壁般反弹回去，不偏不斜重重地打中他的眉心。

    这道光如闪电般贯穿胖阎罗的眉心及后脑，他整个人像块木头一样直直地往后倒。

    瘦无常呆住了，想跑，脚却软得像面条似的，不听指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欧阳一把把他提溜起来，道：〝我只想收个徒儿以慰残生，你们为什么要逼我？〞

    他手起掌落，瘦无常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