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桃花坞的桃花节

    原来，江大鱼的父母过世得早，按照规矩，家里的一切都应当由长兄接手。在亲友的帮助下，兄弟俩皆顺利长大，江大鱼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桃花坞的主人。他们虽然是孪生兄弟，但两人的性格、脾气却迥然不同。江大鱼生性平淡，宅心仁厚。江小鱼却一直野心勃勃，阴险狡诈。江大鱼自觉做了桃花坞的主人，是占了极大的便宜。所以，在其他方面，处处都让着江小鱼。不过，江小鱼似乎并不领情，不仅时时与江大鱼争执，后来还离家出走。数年之后，江湖上便出现了一个号称“无所不知”的江小鱼。

    江大鱼当然知道这江小鱼就是他的亲弟弟，他也悄悄地去找过他。但江小鱼并不愿意再回到桃花坞。直到那一年，在那一年的前一年年底，江大鱼成了亲。新婚燕尔，新娘子是那么地美，那段时光的欢乐可想而知。那一年的春天，桃花坞的桃花又盛开了。江大鱼便想替自己新婚的妻子举办一次最盛大、隆重、欢乐的桃花节。

    桃花节果然很成功，那一天，他的妻子一直在笑，笑得简直比桃花还要美丽。所以，那一天，他也一直在喝酒，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么成功的桃花节，那么快乐的妻子，那一天他喝的酒简直有过去的一年喝的酒那么多。他喝的酩酊大醉，醉的不省人事。等他再醒来时，他发现他已经被人扔在了荒山野岭中。他跑回桃花坞的时候，竟然在桃花坞的门前，发现了另一个“江大鱼”！

    “江小鱼”成了“江大鱼”，那我这条江大鱼就只能是江小鱼了。并且那个“江大鱼”还对着所有桃花坞的人宣布，我这个“江小鱼”在江湖上做了很多坏事，按照家族的规矩，被永远逐出桃花坞！更无耻的是，他还告诉我，若是我擅自回到桃花坞，他一定会杀了我美丽的妻子！可她终究是无辜的，我再怎么愤怒，可我终究不忍让她受到伤害！

    江大鱼的一切，便都成了江小鱼的，也包括他美丽的妻子！一无所有的江大鱼只能流落在江湖，只能偶尔客串一下“江小鱼”，混口饭吃。

    “做不做桃花坞的主人，看不到桃花坞的美景，其实我倒并不在乎。但一想到她，我就生不如死……你知道么？我曾经偷偷地躲在桃花坞的草垛里，三天两夜，一直蜷缩在草垛里，只为了能偷偷地看她一眼，我美丽的妻子，她甚至比以前还要美丽，可怜的她竟然不知道此刻……”江大鱼委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这样的事，连说出来都觉得恶心、愤怒！何况这一切都无情地发生在他身上。

    江大鱼已经愤怒得浑身发抖，整个人似乎便要爆裂开来。为自己亲弟弟的背叛，也为自己美丽妻子的无辜……但古梦云的一句话，却让他顿时如堕冰窟，整个人立即如烂泥一般，又瘫倒在甲板上。

    “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或许分辨不出你和你弟弟，但你妻子，你们同床共枕了几个月，她真的会分辨不出？”

    在一般人看来，一棵树上的叶子，大抵都是一样，但其实每一片叶子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不一样的。人呢？岂非也是一样！便是孪生兄弟，在别人的眼里，可能完全一样，或者分辨不出来。但在他们至亲的人眼里，却可以一眼就看出差别！哪怕是最微弱的差别，不同的两个人，他们最亲的人就一定能分辨出！

    江大鱼美丽的妻子，也一定能认出睡在她身边的男人究竟是不是江大鱼

    “她还那么快乐，甚至更加地美丽！这说明了什么，至少说明她没有烦恼，没有恐惧。也就意味着她完全知道现在睡在她身边的人是江小鱼，并且她并不反感此事。也就意味着她或者寡情、滥情，或者根本就是同江小鱼一伙的，是江小鱼找回来对付他的工具！”

    一想到这里，江大鱼整个人的精神都似要崩溃。这么长时间以来，众叛亲离，失去了一切，但他之所以还能苟且地活着，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美丽的妻子！

    他深深地爱着她，思念着她。他希望能有一天，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活着带着她远远地离开这里，随便去一个地方，天之涯、海之角，或者随便一个小山村，小渔村，他们都可以很开心、幸福地生活！

    但这一切，俨然已成了泡影，并且已经被无情地戳破！

    没有了希望，失望、愤怒裹挟着失望汹涌而来。这时候，神情极度萎顿的江大鱼又重新站立了起来，但他的双眸中，充斥的尽是仇恨！

    古梦云甚至被他这目光吓了一跳，即使是在古家堡的废墟上，即使目睹了自己最熟悉、最亲近人的尸体，即使再也打探不到爹娘的消息，古梦云都没有流露出这样的仇恨目光。

    一瞬间，她已经完全同情起面前的这个男人，便轻声道：“你若是想要去复仇，或者找回自己的尊严，就不该带着这么多、这么锐的仇恨。要知道，你的神情会出卖你，你的仇恨更会出卖你！若是失去了理智，若是不能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你觉得你还能再回到桃花坞么？”

    江大鱼听了，沉默不语，半响，他又开口道：“看起来，这一路我们应该要同行了！”

    古梦云笑道：“为什么要和你同行？你不是说像我这么漂亮的女人不该去桃花坞的么？”

    江大鱼回道：“你应该跟我同行，不然的话，你怎么去找江小鱼？找不到江小鱼，或许，你就很难找到石拓风！你可以找到你想要找的人，我可以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们便是最亲密的朋友。至于漂亮女人不该去桃花坞之事……”江大鱼凝神看着古梦云，突地大笑道：“倘若你变成了一个男人，岂不是没有那么危险了？”

    渡船上没有镜子，但好在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有点亮了，东方的鱼肚白，已足以让这江水变成一面可以看得见人影的镜子。长江是一面镜子，可以照出天空，照出远山的身影，也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这是一个男人的影子，大眼睛、高鼻梁，一脸的络腮胡子，一件湖蓝色的短袄配着一双小牛皮的短靴，此人的个头是小了那么一点，但看起来也绝对是一位如假包换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古梦云！

    他对面的那个男人似乎也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其实，江大鱼一直对自己的易容手法很自信。只不过他素来淡泊名利，江湖上知道他名字的人，真的不多。江大鱼上下、左右又极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古梦云，确定并无疏漏、瑕疵，便微笑道：“古兄来自塞外，丰姿果然异于常人！小弟若是女儿身，见了古兄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心动不已！”

    “哈哈”，古梦云捏起嗓子，这笑声自然很粗犷，配上他现在的容貌，这分明就是一位来自塞外的豪客！“其实，我并非是姓古，而是姓王。你既然跟我同行，那自此刻起，你也不再是什么江大鱼，而是小王八！”

    未到桃花坞，便见桃花！

    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春天的桃花会很美，但又有多少人能想象得出，这桃花究竟可以美到怎样的程度？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唐寅的诗画自是极好的，但古梦云却并不太喜欢这首诗。倒不是觉得唐寅太过轻狂，而是觉得他过于偏执，他的心底里，有了太多的仇怨。甚至，古梦云还觉得在这样的诗里，太过于情绪的宣泄，却忽略了自然景色的描写。

    其实，一个人若是过于执着，执着于功名、钱财、美色，甚至仇怨，那他眼里所看到的东西，一定也会被贴上相应的烙印。哪怕他可以装出很洒脱的样子，或者表现出对某件东西很不在乎的样子，但在骨子里，他其实却是最在乎这些东西的！

    “拓风，你在哪里？我知道，这些年来，你最在乎的人就是我，可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此刻的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出现在我身旁，陪我走过这一段的艰难！”看着眼前的美景，想着唐寅的诗，古梦云假装对那个“石拓风”很不在乎，但她其实最在乎的便是石拓风！

    “云儿，你一定没事的，我相信你肯定会没事的！”这时候，在桃花坞里，欢闹的人群中，石拓风的脸上在欢笑，心中却在流泪……

    石拓风当然听到了古家堡内讧的传闻，也知道古家堡已成为一片废墟，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夜，他独自策马狂奔，自钱塘江畔一路狂奔至扬子江边，又一头扎进奔流不息的江水中。

    江水汹涌，他的心绪也在汹涌。江水冰凉，他的心也渐渐冰凉。最终，他又游回了江岸，又策马回到钱塘江畔。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落拓的石拓风，再回首，物不是、人已非，他已经回不到从前。

    美人在怀里，美酒在杯中，朋友在身旁。石拓风不敢，也不愿想象古梦云的遭遇。所以，他又开始喝酒，大口大口地喝酒。

    桃花节，本就是一场狂欢的节日。桃花坞的桃花节，最初只是邀请江南各大家的少爷、公子，但现在的桃花节，已经不止是江南人的节日，天南海北的许多人，只要有钱，或者有权，或者有权有钱，都可以来到这里参加这样的盛会。

    欣赏桃花，一株又一株的桃树，一朵又一朵的桃花。阳光灿烂的时候，那一片桃花的海，姹紫嫣红，五彩缤纷。细雨纷飞的时候，无数根黝黑的枝条，无数朵花瓣被风吹雨打，无数朵花骨朵在黝黑的枝头摇曳。谁说落红无情？化作春泥，其实为了更好地护花。花开美丽，花落也是美丽！

    只不过，残缺之美，有时候寻常人难以发现，但若是一旦发现，就一定会更觉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