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地窖的秦淮河
那个男孩带着张伟他们来到教堂的地窖。 翻开夹板,走进地窖的时候,张伟就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他睁开眼,看了下地窖的环境,心里感觉到一些怪异。 地窖很暗,透过夹板打进来的光线,只能看到这里的杂乱摆设和一些正在走动的人影。 男孩点亮了油灯,背着张伟的男子明显停顿了下。 那些走动的人影,原来全是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穿着的衣物,脸上的妆容无不流露出那些千娇百媚的风情。 男子低下了头,想到背上的张伟,又很快的回过神来,叫起来了就近的一个女人,把闭着眼的张伟放在了床上。 “弄点水去”男子对那个起身的女人道。 等了一会儿,看到那些女人只是站在那里不动。 “快去”男子已经看到张伟腹部的纱布已经往外渗了一大滩的血,不由急喝了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正在失神的女人,还是那个女子恍然一般,披了件衣服就出去打水,另外的女人却很不爽的看着他两,一唱一和,阴阳怪气的道:“呦,还有点脾气啊!”。 “凯旋之师嘛” “哎呦,老子劳苦功高,挡住了小鬼子的枪炮子弹。保护了南京,保护了你们这些女人,脾气大点还不行啊?” “女人钻老鼠洞保命是应该的,当兵的躲在这,算什么东西?” “是啊” “就是,孬种!” 张伟听到了这些女人的话,也感觉到男子激动到颤抖的手。 男子的眼中的悲伤更重了点,却无话去反驳,他只能深呼吸了几下,装作没听到她们说的话,问道:“有剪刀吗?”。 那几个女人心中生着气,故作不知,谁也不愿去拿剪刀。 最后还是一个穿着绿红相间的女人,递给了他,一把剪刀。 “谢谢”男子接过剪刀,没敢看那个女人,道了声谢。 男子用刀剪开张伟肚子上纱布,露出那个触目惊心的疮口,因为刚才的移动,导致了本已经有点收缩的肌rou直接裂开了,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内脏器官,更有根肠子从那个洞口突了出来。 所有的女人都恶心的转过身去,男子皱了下眉,感觉到哪里不对,一时却说不上来。 正好这时,女人端水进来了,他随手用纱布把伤口往里按住了下。 然后从床上拿了条衣服,准备垫在张伟的头上。 “把我衣服搞脏了,干什么。” 却冷不防,一个女人冲了过来,一把向张伟的头部推了过来。 “噗~”张伟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他的眼睛睁开来,眼中是冰冷的寒锋。 本来是,还想表现的不那么独特,可这一晚上的,连续这样的吐血,他的身体再强悍也熬不住啊。 “你干什么”男子没注意到张伟的眼神,怒喝了声,狠狠的瞪着那个女人。 女人心里一惊,有些害怕,但嘴上却道:“有种打鬼子去,鬼子在全城搜军人,你们还往这拱。” 也有另一个女人帮腔道:“教堂里还有十几个女娃,你知道吗?。” 男子的怒火又一次被理智压了回去,呼了两口气。 “呀,你醒啦?”那个端过水来的女人,却是第一个看到他。 张伟侧过头看去,一个很年轻的风尘女子,看模样最多也不过十五,六的样子。 小巧玲珑,桃子般的脸,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这般本是个天真烂漫的年纪,但此刻她的脸上却涂着厚厚的妆容,身上浓烈的胭脂味,熏的让人,看不出她原本的样子。 算了,都只是这个社会的可怜人而已。 张伟的眼中的冷锋,收敛了下来,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他对这个正好奇看着自己的女人,微点了下头,示意。 “浦生,感觉什么样了?”男子问道。 不什么样,很疼,你们很吵。 张伟这么想着,喉咙像被火烧一样,身体到处都在疼,使不上劲,因失血的原因,脑袋供血不足,已经开始缺氧,意识也有点模糊了。 男子看到张伟又闭上了眼睛,一副虚弱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用小心的拖着他的脑袋,把之前最后一个战友的头盔,从他的头上,拿了下来,用布沾了水,开始擦拭他脸上沾到的灰尘。 精致灵巧的五官,像是艺术家精心雕琢,面如美玉,浑然天成般,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异常的白漆,连嘴唇也没有了血色,俊美中竟透出诡异的妖艳。 咦,男子的手不由一顿,虽然这几天他救了张伟回来,可那时他还真没认真看过他的长相,只知道这个娃子长的该是挺俊的,却没想到竟然俊气到让他也感觉到了美。 幸好,他把他带了回来,不然这样一个不似人间的孩子,就那样,埋葬在那种脏乱冰冷的地方,想想就觉得是一份罪孽。 可惜,他终究还是活不了几天了,老天又怎么忍得下这种狠心啊。 “呀,长得真好看”还是那个端水的少女,看到了张伟的样子,惊奇道。 旁边几个女人也好奇的凑过来,看了眼,忍不住惊叹道: “哎呦,真滴啊,这娃长得可真是太漂亮了。跟个瓷娃娃一样。” “豆蔻,眼光还不错嘛!” “我是说,他长得像我弟弟啊”那个端水的少女,蹲在床边,看着张伟道。 “哎呀,豆蔻想男人了。”后边有女人调笑道。 “真的,真的像我弟弟。”豆蔻又道。 “少来了,豆蔻,这娃长得可比你还漂亮呢,我看你是喜欢上人家了吧!”一个凑到跟前的女人,笑道。 豆蔻听到有人说自己还没一个男孩子漂亮,有些不高兴,赌气道:“真的,骗你我不是人。”。 她微嘟着嘴又凑近了点,看着张伟,嘴角咧了下,突然又不气了。 “是啊,长得可真是太漂亮了,把我们这些个女人都比下去了,按我看啊,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估计也就长这样了吧。”一个左脸颊有颗痣的女人,感叹道。 “他是贾宝玉,那我们这不是就是大观园了嘛,豆蔻不就是林黛玉,不过,那就不应该再叫弟弟,应该叫哥哥啦!哈哈”是那个第一个打趣豆蔻的女人笑道。 “对对,那我就做薛宝钗吧”又有个女人笑道。 “薛宝钗?就你也配,只有我们玉墨才有资格。”一个身材有些圆润的女人,依着另一个漂亮的女人边,鄙视了她道。 她说的那个女人,就是之前递给男子剪刀的那个女人。 她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惊艳的女人,但非常耐看,越看越觉得好看那种。 和其她女人不一样,轻妆淡抹,身上没有那种浓重的风尘味。 脸说不上是方还是圆,下巴微微前翘,抱着双臂,静静的站在哪里,嘴角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傲气,又黑又大的眼睛,凝神般看着床上的张伟,好像她能看到了别人不曾看到的东西。 “他叫浦生,还是个孩子,看见他的时候,铁棍穿透了他父亲,捅到身体里的。” “多拿点布,给他止止血吧。”。 “只能托付给诸位了,只是想让他在临死前,能有个暖和的地方。” 男子沉痛的看着张伟,说道。 豆蔻的双眼红了,抱着张伟的脖子哭了出来,其他的几个女人看着张伟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怜悯,可能还有兔死狐悲的感伤吧。 张伟看着男子,知道他这一去九死一生,忍着喉咙剧烈的疼痛,出声:“米~” “什么?你在说什么?”豆蔻听到声音,泪眼婆娑的支起身,道。 张伟现在太虚弱,声音太低,她只能把耳朵凑到张伟的嘴边。 “米?子?”断断续续的声音,她听不清楚,只能一字,一字重复道。 “米子?浦生你饿了吗?我马上给你准备吃的。”豆蔻赶紧道。 “……” 张伟摇了摇头,又虚弱道:“米字”。 “米字?”豆蔻又重复了下,还是一脸迷茫。 “米字?名字?你是在说名字吗?”那个被叫做玉墨的女人,重复了下,心念一动说道。 张伟微点了点头示意。 “名字,名字?哦,我叫豆蔻,我也知道你叫浦生。”豆蔻赶紧说道,双手抓起张伟的一只手掌道。 “……” 张伟暗自白了她一眼,刚才的几句话已经耗干了他的体力,他都感觉到喉咙里已经有腥味了。 他只能用眼神,盯着男子。 还是那个叫做玉墨的女人,看到他的样子,深深的看了张伟一眼,转过头对那个准备离开的男子道:“他在问你的名字。”。 男子愣了下,看向张伟。 “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你这一走,比他还要危险,所以想记住你的名字。”玉墨沉吟了下,又出声道。 张伟撇了她一眼,对男子点了点头。 倒是个心思玲珑的女人。 男子沉默了会,笑道:“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如果真的活下来的话,有心的话,只要记住我姓李,是教导队的教官就行了。” “我们教导队,就剩我一个了,里面没一个是孬种。”李教官看着那些女人,语气平淡的说道。 张伟郑重的点了点头。 “拜托了”李教官最后对这些女人说了一声,然后就拿着枪离开了。 留下的人,气氛有些沉重,不知是哪个女人,又突然说了句:“心有灵犀啊,玉墨,你还真当自己是薛宝钗了啊!我看你也是发sao啦!”。 玉墨看着那个女人,轻轻一笑,便不再理会,走出了
“浦生是我的”豆蔻出声道。 “哈哈哈”其他女人都笑了起来。 …… 从这天起,张伟就在这落居了,慢慢的也知道了这些女人的来历。 她们全是城里翠嬉楼的姑娘,也是自古便流传在无数文流sao客口中的秦淮河女人。 传说中秦淮河女人的优雅脱俗,惊才绝艳,张伟一点都没见过,只看到一群整天衣衫不整,额,甚至有时候就光着上身,在他面前游晃,一点也不觉得羞耻的放荡样子,满口的脏话,黄段子随口就来,除了少数两三个外,大部分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 她们是秦淮河的女人,却不像那些传说,也许只是因为她们不是那些传说的人,或许那些传说,也本来就是这个样子,那些所谓的美人如画,也只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刻意粉饰的美好而已。 此刻的地窖也不像是地窖,是一条地下花船,到处是红绿被褥,狐衣貂裙,所处乱丢的纱巾,乳罩,兜肚,可能看的过眼的就是,挂在四周五彩缤纷的丝巾,像招展的彩旗,或是花船的彩带。 有四个女人围在酒桶边,上面放置一块厨房的案板当做台子,打起来了麻将。台子上还有几个碗,里面是地窖里找出的红酒。 她们身后又站着三四个人,喝着酒抽着烟,笑嘻嘻的看着,偶尔还指点几下。 其他人不是喝醉了,就是睡着了,只有两个是意外。 玉墨独自一人坐在一个倒了下来的酒桶上,一手端着红酒的碗,一手夹着一根香烟,眼神看着不远处,心不在焉的。 还有另一个,是玉蔻,此刻她坐在张伟的疮边,抱着一个一个断了三根弦的琵琶,弹奏着一曲,张伟并不知名的曲子。 “喜欢听吗?”豆蔻对躺在床上,闭着眼的张伟说。 “就这一根弦了,弹的比瞎子要饭还难听。”没等张伟回话,她自己又不高兴说道。 她放下琵琶,很自然的坐在张伟的床头,趴下身子,抚摸他的脸,然后把脸贴在他的头上,低声的说道:“你叫浦生?浦口生的,我家也在浦口。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最大的舞厅,看最漂亮的女人。”。 张伟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又开始了。 这是张伟住进来的第三天,这个叫豆蔻的女人,总是在晚上喝完酒之后,习惯这样的抱着自己,然后自顾的说着话。 她说:自己已经记不得自己姓什么了,小时候是被发花鼓的淮北人拐卖到窑子里的,还没有来初潮就已经接了第一个客人,当时很痛,就想着会不会就这么痛死过去,现在已经做了一年,客人都是那些脚夫,厨师,下等兵那样的,有些时候也会很累,还会被打,有些时候,刚脱下衣服,三两下就完事了。 人太笨了,又懒,被打了五年才学会弹琵琶,衣服都是jiejie们赏的,很多都打着补丁,如果有件自己的新衣服,可以高兴好几天。 这几天帮你洗衣服,洗沙布,7手都冻出裂了,等你好了,以后一定要给我买新衣服,我要那种外国女人穿的雪白雪白的那种纱。 红菱姐老是欺负我笨,有时候还骂我,不过我不生气,因为骂完了,我就可以拿走她那件狐皮的围巾,围巾好漂亮,又暖和,就是夏天的时候,味道不太好。 玉墨姐…… 怡情姐…… …… 很多很杂,她知道的,她经历的,她听到的,她想到的,不管好与不好,都会说。 哪怕听的人一句没回过,哪怕那个人也许根本没在听。 拖她的福,张伟知道了这些女人的来历,也知道了现在自己所处的环境,哦,还有此刻通风口外,正在偷看地窖情况的少女身份。 豆蔻打了个哈欠,没有注意到,今天张伟的眼睛睁开着,依然说道:教堂里那个大胡子的外国人,这几天穿着神父的衣服,整天醉熏熏的,老是想和玉墨姐滚被窝。 上面的那几个女学生可真小气,把厕所都关了不给我们进。 这几天,食物越来越少了,这里除了酒,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 …… 如果能拿回翠香楼,抽屉里的琴弦就好了,我可以给你弹一曲“秦淮景,那是我最拿手的,弹的可好了。……” 说着,说着,豆蔻趴在他的枕头上睡着了。 空气中掺杂着各种的味道,木头的腐烂味,女人身上的胭脂味,烟草味,还有nongnong的酒气。 张伟自嘲的想道:不幸中的大幸,没有了之前那么灵敏的五感,不然自己怎么可能在这里带上这么久。